文/羊城晚报记者 夏杨
1600多年前的“永和九年”春日,会稽内史王羲之邀请文人雅士在兰亭聚会,举行了一场修禊活动。“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这本是一场文人雅聚,却因组织者王羲之的一篇序文和书法千古流传,成了文人修禊活动的最强音。
“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的大名无人不晓,这已不需多说。那是一场规模盛大的聚会,40多位东晋军政高官、世家大族在列,这背后故事也不必多说。这里要说的是这种集会本身,在王羲之之后,修禊活动一直为文人雅士所钟爱,得以流传千年,直到近代。并且这种活动重精神交流的特质,一直未变。
为何历代文人都钟爱修禊活动?这要从修禊活动本身找答案。
“禊”,为洗濯之意,“修禊”最初为古人在水边举行的一种祭礼,由女巫主持,内容为沐浴、除灾、祈福。《后汉书·礼仪志》称其为“祓禊”或“祓除”,书中记载:“是月上巳(魏以后固定为三月初三),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为大洁。”
在后世,修禊活动的祭祀意味淡化,逐渐演变成一种文人间的悠游雅集活动。在传统儒家文化中,这种活动的精神内核被概括提炼为“游于艺”。
所谓“游于艺”,语出《论语·述而》:“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指“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教育的主要内容。一个人“游于艺”,在日常生活中自发地游娱于各种修养与技能中,无疑是一种境界。
孔子很看重这种境界。《论语·先进》中有个故事。孔子让几个弟子谈为政之道,子路、冉有、公西华发表宏论后,孔子只是笑笑。当弟子曾皙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表示赞同,认为曾皙懂礼乐,道出了志道与游艺的关系。
为何孔子如此看重“游艺”?李泽厚、刘纲纪在《中国美学史》中解读:在孔子看来,为政之道在礼乐教化,游艺就是一种重要的教化方式,且是达到礼治天下的最高境界。
孔子还认为,人的情感可以在艺术中寻求主动的抒发和满足,借助这种抒发,礼制规范就能内化为人的自觉行为,这便是“成于乐、游于艺”的境界。
孔子的游艺思想,恰恰与修禊活动的精神内核一致。如《兰亭序》中王羲之所描绘的景象:“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正是游艺情状的体现,和曾皙的描述相仿。
孔子师徒及后世学者的界定,注定了这种“游艺”活动的精神性与高雅性。“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并且,修禊活动的精神追求很有高度。在王羲之笔下,除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之自然景观,还有“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人生感慨,以及“死生亦大矣”的旷古之痛。短短数百字却思接千载、俯视古今、直击灵魂:“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兰亭之会所达到的高度,后人争相模仿却很难企及。
兰亭之会后,修禊活动千年延续。其生命力根源在于,它始终如一种心灵仪式,关照人的灵魂,使人内心安宁、丰盈,以抗拒俗世的喧嚣与烦扰,更多一份自在与从容。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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