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米
生意不太好,我和老陈商量,要把八十多平米的铺面隔开做两间,分租一间出去。找工人做了间隔刷好墙,刚把招租启事贴出去,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来问。
没多久,唐老板一家成了我们一墙之隔的邻居。唐老板高而瘦,微秃;老板娘胖而矮,微黑,皮肤很紧致,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们的女儿球球,非常可爱,胖乎乎的小脸蛋,眼神像溪水一样清澈。
小家伙六岁多了,还没去幼儿园,经常一个人钻小巷子。我看见球球的时候,她往往像刚从灶膛钻出来,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不过,再脏兮兮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
我们的铺面位于工业区鞋厂云集的角落里,车流量不大但人员复杂,治安差。我在门口亲眼看见过两次飞车抢夺,斜对面那间小超市还被人持假枪打劫过,本地新闻媒体甚至披露过一次当街抢孩子的新闻……
毕竟我们对这里比较熟悉,老陈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一下唐太太。我听话地过去跟唐太太讲,可是唐太太似乎满不在乎。她一边把一块面料摊到超声波压花机上,一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唐太太就站在门口,扯开喉咙喊:“死球球,还不回来!”
两三秒内,孩子必定出现在街角,问她的母亲:“妈,干什么?”
没得到母亲的回话,她又跑得不见了人影。
她俩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风筝线。只是我常常担心那线太细,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断了?
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们搬来的第四天,球球没再继续钻巷子,而是进了我们的店里。那时我和老陈正在吃饭,矮塑料凳、可折叠矮塑料桌子,桌上摆了一碟土豆丝、一碟菜心和一盘紫菜蛋花汤。球球说:“我也要吃。”
老陈赶紧起来,先给她搬凳子,然后拿了碗、找来匙羹,舀了一碗饭,说:“先去洗手,洗完来吃。”
老陈一向喜欢孩子,而我们的女儿被扔回老家给她奶奶带,做着“留守儿童”。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要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他不知道多开心。
那以后,球球几乎每天都要到我们店里来。她钻巷子的时间越来越少,却整天在我们店里的货架堆里钻来钻去。可是我们的店那么窄,货物堆得又杂乱,被她这样一钻,常有东西从货架上掉下来。有一次,一包没钉好袋口的螺丝被她撞得“啪”一声掉到地上,几千个螺丝散了一地,我们收拾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不够数。又那么巧有客户定了这个货,就差二十多个都找不齐。那天我和老陈一直趴在地上找螺丝,到凌晨一点多才给客户找够数。我对老陈说:“这个孩子太讨厌了!以后不准她来了。”
但我们是要开门做生意的。我们门刚开,球球就冲进来了。她把我们这当自己家,在卫生间把我的口红涂到自己嘴巴上,把老陈的摩丝抹到头上,把自己打扮成小怪物。
我和老陈都是脸皮薄的人,唐老板和太太就在隔壁,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纸板墙,我们不好意思骂她,也不好意思赶她走,只好由着她胡来。
球球仿佛成了我们家的孩子。如果碰巧她钻巷子去了,唐太太一喊,她立马出现,到父母那里报个到,然后就钻我们店里来了。后来,她一天要在我们家吃两顿饭。老陈不得不去超市给她买了一套碗筷。那是一套印有粉色卡通人物的儿童专用碗,球球看到很高兴,吃完之后捧回隔壁去,以后每次吃饭都捧过来,吃完又带回去。那不过是价值十多元钱的塑料碗筷,可是在球球的眼里似乎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们的生意很差,唐老板的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常常听到他俩争吵,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贵州话,情绪激动。他们只准时交了一次铺租,后来一直拖欠。我不得不挺着大肚子过去找他们要钱,可是球球蹲在厕坑里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让我开不了口。我交给他们铺子的时候,厕所的门好好的,三个月没到,竟只剩下门框。他们用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布来替代遮羞,球球是孩子,上厕所就没有把布放下来……
后来,我因为孕期反应太严重,决定由老陈一个人看店,我搬到空气比较好的县城去住。搬家的那天,球球一直坐在她家门口的水泥地上玩沙子,时不时抬头看我们一眼,跟平时没有两样,还是那么可爱那么美丽,那么不谙世事。
让我吃惊的是,我们的三轮车一发动,她竟扔掉沙子飞快地爬起来追我们的车子,一边追一边哇哇大哭。
这是我们第一次被一个孩子这样依赖。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