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筹策划/羊城晚报记者 马勇 陈骁鹏
【编者按】
日前,故宫博物院举办苏轼特展,78件套文物精品讲述了东坡的羁旅一生,其中惠州部分却十分简略。实际上,惠州在东坡一生的行迹中意义不俗:他“雅好山水”,数十年遍行天下后,却盛赞惠州为“人间绝胜”,在国内广为传颂;饱览了惠州风物后,他的诗风一举变得老熟平淡,还在此兴建房屋,准备终老于此,这在他颠沛的一生中只此一遭。
“自东坡南渡,文明孕育吾邦。”惠州文脉因东坡而兴,延绵千年,东坡的精神气质成了今天惠州文化气质的主要组成部分。
一流的城市,需要一流的文化支撑,尤其需要扎实的基础文化研究。此前,专家表示,东坡文化有望助力惠州突破资源驱动型1.0文创产业瓶颈,汇聚产业集聚力量、留住过夜客。本文梳理东坡寓惠时与惠州山水、风物的关系,尝试为惠州打造国内东坡文化高地贡献力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东坡文化旗帜就将稳稳树立,在雄郡之巅高高飘扬。
苏轼在900多年前,就成了惠州风物的代言人
作者/吴定球
漫画/杜卉 摄影/吴大海
苏东坡“雅好山水”,在数十年的游宦和贬逐生涯中,“身行万里半天下”,游览过许多名山大川。在惠州,他说:“人间绝胜略已遍,匡庐岭南并西湖”。东坡把岭南秀色与著名的匡庐、杭湖风景并列而标举为“人间绝胜”,说明惠州山水在这位大文豪心中,确实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
苏轼曾说:“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在惠州,苏轼先后写下大量诗篇,吟咏惠州的禽鸟、花木、蔬果、杂食。这些咏物诗往往物中有我,物与我相互观照,以我写物,借物写我,体现了一种宠辱不惊、逆境顺处的从容气度,一种己饥己溺、志欲及物的阔大襟怀,一种守志不易、刚直不阿的高尚品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东坡精神。
宣介惠州山水奇绝秀邃
唐宋时期,岭南属荒蛮之地,中原士人往往闻而色变,苏轼则不然。宋绍圣元年九月中,苏轼乘船沿北江而下,来到广东清远,与一位姓顾的秀才邂逅。顾秀才听说苏轼要去惠州,便对惠州之美做了一番热情介绍,苏轼便有了对惠州美景的向往。
“环州多白水,际海皆苍山。以彼无尽景,寓我有限年”,这是东坡贬惠半年后写的诗句。将余年寄寓此邦,当然并非东坡本意,但他对惠州风景印象极佳,是确实的。他曾写信给友人刘宜翁,热情地邀他来游惠州:“峤南山水奇绝,多异人神药,先生不畏岚瘴,可复谈笑一游……”奇,是异于一般;绝,是到达极至。可见东坡对惠州山水的评价确实很高。
那么,在东坡看来,惠州山水的特点又是什么呢?在写给曹子方的信里,东坡说:“惠州风土差善,山水秀邃,食物粗有,但少药耳。”在这里,东坡用“秀邃”二字来概括惠州山水的特点,十分准确。后人如宋代的杨万里以“清煞”点评惠州西湖,清代的戴熙比较杭惠二湖,以为惠湖“以曲折胜”。其实,不“秀”何来“清煞”?“曲折”正缘于“深邃”,二者其实都未出“秀邃”二字所涵盖的境界。
东坡宣介惠州山水,往往用类比手法,以便读者理解。他作诗示杭州西湖诸友,便说“惠州近城数小山类蜀道”;他向张文潜介绍合江楼周遭环境,便说“下临二江,有楼,刘梦得《楚望赋》句句是也”;他与客人在中秋月夜游丰湖,作《江月五首》记惠州湖山之美,便说“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指惠州丰湖的玉塔微澜,与杭州西湖涌金门外的月夜美景差不多。东坡常把眼前惠州的山水与著名的吴浙山水相比较,认为彼此之间甚为相似。
期待鹅城人文早日兴盛
当然,惠州也有使东坡感到美中不足之处。他写信给友人说:惠州“风土不甚恶,亦有佳山水,而无佳寺院、无士人、无医药”。士人是指士大夫知识分子;至于寺院,历来就不是单纯的宗教场所,它每每发挥着聚积、保存、展示和流播所在地方历史文化的社会功能。寺院、士人数量的多寡和素质的高低,是衡量当地人文教化深浅厚薄的重要指标。
东坡从这一角度出发,看到惠州经济的相对落后和教育卫生的欠发达,至令秀美的自然风光缺少一种使之气韵生动、诗情缭绕的人文精神。也许是上苍对惠州的眷顾,恰好是东坡的到来,以其伟大的人格魅力和卓越的艺术才情,为惠州山水的人文欠缺,补上浓重多彩的一笔。
惠州的奇异山水和东坡的绝世才情,正是这样一种积极的互动关系。东坡慧眼独具,在与惠州山水朝夕相对、目接神与之中,发现了她独特的美态,激发出巨大的创作热情,藉着对她的吟咏而“一吐其堆阜灏瀚之气”,形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创作高峰。
据《苏轼寓惠集》,东坡在惠州940天,写下诗、词、文、信、书画等587首(篇、幅),除惠州西湖外,东新桥、西新桥、合江楼、嘉祐寺、松风亭、白鹤峰故居、罗浮山、白水山、汤泉等,凡杖履所及,大都有作品留下,惠州山水因此而“昭著于天下古今之心目”,知名度迅速提升。
以西湖为例,在张友仁《惠州西湖志》所收录的1400多首诗词文联中,题材内容涉及东坡的约占1/3强,足见900多年来,东坡一直是惠州西湖最具魅力的人文亮点。江逢辰说:“惠州西湖处南海极滨,自鸿蒙判别,怀丽毓秀,负奇閟特,如高贤逸士潜踪晦迹,遁世无问,而沦于榛狉,盖既千亿年矣。一旦使其名赫然播四方,与夫名山大川相颉颃,而动天下后人之流慕,则自有宋苏文忠公始。”又说“一自东坡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正是从精神文化的层面上着眼,高度评价了东坡对惠州发展的历史作用。
借惠州风物抒发自己心声
到惠州后,苏轼很快就发现这里不但民风淳厚,山水秀邃,而且果异花奇,物产丰饶,因而发出“珍产骈南荒”的惊叹,激起了极大的创作热情。可以说,在古代,没有一个作家能像苏轼那样广泛大量、那样细致准确、那样生动活泼地记写惠州的风物。
这些记述,或简至片言只语,一笔带过;或详至连篇累牍,反复吟唱。如咏茶诗有4首,咏荔诗词有5首,咏梅诗词有6首,有关酒的诗文更有8篇之多。苏轼这些作品,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热爱,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对惠州这一方土地和人民的热爱。
这些作品在当时就已不胫而走,风行海内外,以致“士大夫得(东坡)渡岭越海篇章,行吟坐咏,不绝舌吻。”为全国各地特别是中原地区了解惠州提供了大量确实可靠而又生动具体的资料,改变了许多人对惠州乃至于整个岭南地区的偏见。
苏轼吟写惠州风物的诗文不但数量多,而且大都质量很高,充分展现了他超卓的功力。他刻画物象准确生动,描绘物态传神入微,阐发物理深刻通透,活现了事物独特的精神品格。如《西江月·梅花》词:“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仅12字,便写出岭外红梅异于中原。松风亭下的梅花、太守东堂的将军荔、林行婆酿制的万户春酒、吴子野的煨芋头、苏过的玉糁羹、罗浮僧人的谷董羹,以及自创的撒盐烤羊脊骨等,自经苏轼品题吟咏,风景即为名胜,风物便成名牌,不但盛行于当世,900多年来不绝于文人雅士之口。
而且,东坡惠州咏物诗托物寄情,咏物言志,借物抒怀,表现深刻的人生体验,寄寓深沉的思想感情。如《种茶》诗,写茶根移种,何尝不是暗寓自己锐于报国而拙于谋身,以至为奸佞宵小所不容,屡遭逼迫,远谪南荒?在《松风亭下梅花盛开》诗中,东坡赞美梅花在“蛮风蜑雨”中卧树独秀、幽光冷艳,其实也正是他在残酷无情的党争中馨香独抱、蔑视奸佞,勇敢面对各种挑战的心灵写照。
最有意思的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认为是岭南荔枝千古不易的广告词,古人也从中看到苏轼的“傲世自得”。如明人瞿佑《归田诗话》指此二句“中含戏侮”,有意用诗化语言突显自己谪居生活的适心惬意,藉以“戏侮”那些欲置其死地而后快的当权者们。在某种意义来说,这种精神,比之风物本身,有着更高的审美价值,更值得我们去珍视和发掘。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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