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西湖·小小说】嫁妆
2020-07-31 14:01 羊城晚报
洪木不甘心,想方设法要弄两棵树为女儿做嫁妆

文/梁柏文

洪木老婆头胎生了个女孩。洪木便在屋后种下两棵苦楝树。

村里风俗,谁家生了女孩,都要种两棵苦楝树。待到女儿出嫁时,苦楝树刚好成材。于是,砍树为女儿做床、柜做嫁妆。

苦楝树贱生,有特殊的苦味儿。用它做床、柜绝无虫蚁侵蚀。且寓意花开富贵,早生贵子。不是有首古诗曰:“未结黄金子,先开白雪花。”

图/视觉中国

村中女子十分抢手,远乡近邻的后生都喜欢娶该村女子为妻。

洪木当年种下的两棵树成材了,小女初长成,很快找到合适人家。

洪木正计划砍树,怎知,割资本主义尾巴之风逐渐盛行。每家种的树木均为集体所有,不得擅自砍伐。洪木种的两棵树被砍了做生产队水稻脱粒用的“禾桶”。

洪木想,头一回嫁女没有床、柜做嫁妆很没面子,女儿也会让男家看不起。洪木不甘心,想方设法要弄两棵树为女儿做嫁妆。

村里的树木都几乎砍光了,更不要说苦楝树。花钱去别处买,根本不可能。家里年年超支,油盐钱都要靠老母鸡下蛋,哪儿有钱?就算有钱也没人敢卖。怎么办呢?他猛然想起,那天从村前江堤走过,看见江堤上长有不少成材的野生苦楝树。

但偷砍是万万不可以的。

洪木找大队头头商量,说那些长了20年的苦楝树,如不砍就会“花心”变废,倒不如让我砍两棵,我再在原地种回五棵,而且包成活。大队头头挠头想了一会,觉得洪木说得也有道理。既解嫁女所急,又传承风俗,树木也不浪费,江堤照样绿化保土。

于是,大队头头一拍脑门,便同意洪木砍两棵树。

谁也没想到,洪木砍树后一个月,突发30年一遇的洪水,江堤缺口,造成堤内数千亩农作物受损。

附近有个细心村民,发现洪木砍树之处,正是缺堤之口。于是,向上举报。大队头头感到事态严重,否认同意砍树,并指责洪木这种私自砍伐行为。洪木有口难辩。

洪木被逮捕,判劳动教养7年。

男方开始悔婚,托人传话,说担心将来女方有个劳改释放犯的父亲,影响孩子的前途命运。

女儿听到消息,一阵晕眩。她感到无助又无奈,说既然嫌弃就算了,眼下我还不想嫁人呢。

女儿清楚,日子还要过下去。母亲体弱多病,两个弟妹尚年幼。她挑起了父亲原先的担子。

女儿记挂父亲,带着愧疚,每年去探监,带些吃穿用的东西。父亲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好在身体和精神还不错。父亲告诉女儿,自己在劳改场养猪,活不算重,一同养猪的右派大学生兽医挺关照。

女儿聪明,勤劳,人长得好看。可不少后生视其父之事为洪水猛兽,不敢越雷池半步。邻村倒有户人家,因穷,三个儿子尚未娶亲。这家当爹的放话,任洪木女儿挑选,不要嫁妆。可也没彩礼钱。媒婆找到洪木女儿撮合,女儿最后选了老二。老二诚实,读书多,年纪相仿,样貌四正。可女儿也有一个条件,要等父亲出监才嫁。男方见人家肯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不就是多等几年吗?

村旁的鱼塘干满了八回,父亲终于刑满回家。这时,农村刚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

母亲杀了下蛋的母鸡,一家人吃了一顿多年未有的团圆饭。父亲瘦削、黑黑的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放下碗筷后,父亲拿起“大碌竹”烟筒默默抽烟,一股烟雾在屋里飘来荡去。

“耽误你嫁人了。”父亲遗憾又无奈,“想为你做点事,虽没有做成,可我一点也不后悔。”

女儿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您不在家,我能一走了之吗?”女儿声音有点哽咽,“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我。”

在乡下,25岁的女子已是大龄,跟她同龄的,孩子都读小学了。

那天,男方的叔伯送来结婚单,没有一分钱彩礼。

母亲在厨房门口切着番薯,突然停下手,又把刀“啪”的一声拍在砧板上。“我足足养了25年,就一分钱不值吗?”母亲拿起单子,胡乱地撕了几下,扔到地上,“回去告诉他们,彩礼钱没五千也要三千,没钱,就不嫁!”

“老妈,卖女儿吗?”女儿不乐意了,但又怕再触怒母亲,小心地轻声道,“当初不是说好的吗?”母亲抹着泪,委屈地解释,“当初是当初,如今怎么都要拿些彩礼钱,好给弟弟娶亲呀。”

“说话要算数。”在一旁默默抽烟的父亲缓缓地说,“人家也不容易。就不为难他们了。”

女儿明天要出嫁。那晚,父亲遗憾地说,没有什么嫁妆给你。“老爸,你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嫁妆。”女儿坦然又真诚。

父亲带着歉意让女儿找来一本软皮抄。“我说,你记。”父亲喷着烟雾,回忆着,讲述着,女儿不停地记录。从选猪苗、配饲料,到猪病症及防治……

父亲说着,又递过一叠资料,“这是饲料配方和对症治疗药方。‘出来’时,兽医说,这是他的实践经验,现在政策不同了,拿回去也许用得着……”

女儿记录的手有些颤抖,鼻子一酸,眼泪滴落在笔记本上。

结婚那天,女儿只带着这份特殊的“嫁妆”来到婆家。

之后,女儿开始实施她的养猪计划。先是三头五头,后是二三十头、二三百头、上千头,最后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猪专业户。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