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建国
一年前,老家的邻居曾给我打来电话,说房子多处漏水,仅靠捡捡漏子补点瓦片,可能不行。要大修。
大修的意思是,要把屋顶揭开,把朽了的椽子换掉。再苫上稻草,覆盖新瓦。
这工程有点大。邻居说。
邻居给我电话,母亲刚好在旁边。她来南方一年有余,听到乡音,倍感亲切。忙要过电话,杂七杂八与邻居交谈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母亲才将电话还我。她对我说,修房屋的事,你不用操心。她会找人搞定。
见母亲蛮有把握的样子,我便不再过问。
那段时间,我工作较忙,常常是早出晚归。早上我走时,母亲还未起床。晚上我回来,母亲已睡下。母子俩虽住在一起,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一天晚上,快十一点,我才回家。母亲竟然没睡,显然是在等我。母亲说她老是打不通东子的电话,是不是东子换了号码,还是……
东子是村长,比我小十多岁,小时候常在我家蹭饭吃。按辈分,他叫我小爹,称我母亲为小奶。东子当村长时,村里年轻人基本已跑光。人没了,村子也很快破败,连行政编制也不够格。就好比战争年代,几场炮火下来,把本是一个连的人马,打得七零八落。只好与其他部队合编。
我们夹河村就与旁边的四官村合成一个行政村,取名四官村。因为人家的人口多,地盘大,我们不得不臣服。
东子幸运,当上了合并村庄后的第一任村长。他把家搬到县城去住,成了“走读村官”。
我翻查通讯录,上面的号码与母亲手机上的一模一样。
母亲说,家里有椽子,有小瓦,让东子牵个头,找老成、小惠、柱子、光头(母亲已知光头回到村里住),抽个半天时间,就能把房子翻修好。
母亲是干过农活的人。耕田耙地,不在话下。虽说没参与过起屋造房,但在乡下几十年,耳闻目睹,积累下很多农事经验。对于房子如何摆弄,需要多少人工时间,她还是有精准算计的。再者,她所叫的人,都经过反复推敲。老成、小惠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小辈,每年初一,都要到我家磕头拜年。柱子能娶上媳妇,多亏母亲当的红娘。至于光头,从小和我一起玩大。用母亲的话说,若是她在老家,只要张张口,这几个人分分钟必到。
母亲常说,人在世上活,图的啥?恩情。
母亲第一次给东子打电话,东子听说后,连说好办好办。只是这几个人(光头除外)都在跑生意。他约好时间,大家才能一起回去。
见东子答应得如此爽快,母亲也非常高兴。她一高兴,就说了几句电视中常听到的话:冬子啊,不要说小奶对你们还有些恩情,就是普通老百姓,你们也应该积极帮忙,因为你是村长啊,群众利益无小事。你说对不对?
冬子连说对,对,对。
隔了几天,母亲再次给东子电话。东子说,小奶啊,我正忙着呢,等约好大伙再回复你。
这一等,就没等到回音。
母亲多次给东子打电话,竟然无法接通。母亲不无担忧地说,冬子会不会被抓起来了?听说这年头,有些村官都成村霸了。
我安慰母亲,别多想,明天我试试。
第二天,我告诉母亲,已联系上东子,他手机进水了,刚修好。母亲长长舒口气。
母亲同东子频繁联络起来。她交代东子,要用什么样的椽子,什么样的瓦片。如果椽子不够用,在厨房的柴草垛下,还藏有几轱辘松木。放了好多年呢,可拉到街上打打。
东子连说好,好,好。
不几日,所有翻修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东子在电话里汇报,找个良辰吉日,就可动工了。母亲怕耽误老成、小惠、柱子做生意。忙说,又不是造新屋,择啥日子呢,凑大伙时间就行了。
东子说,好日子才能办好事,办了好事小奶您就能长命百岁啊。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真的,只半天,房顶就焕然一新。
东子通过微信发来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最为醒目:蓝天白云,绿树瓦房。老成、小惠、柱子,坐在屋脊上正劳动。他们嘴里叼着烟,一脸灿烂。
母亲拿过我的手机,看一张点评一张,老成哦,真显老了。小惠哟,咋还这么瘦。柱子呢,还那样邋遢。这家乡人啊,整体都没变,没变!
——咦,这房顶没苫好,瓦缝对得不齐。
母亲这一声“咦”,如同一枚炮仗,在我心中炸响。我赶紧拿过手机说,让我看看。
其实我根本没有去看那瓦缝,而是快速往上翻。翻到那6000块钱的转账记录,迅速按下删除键。然后,懒洋洋地把手机递给母亲。我说,老人家,别那么挑剔,其实是不错的。
母亲说,也是,也是。这年头,能来帮忙,就算不错了。秀文啊,我想请你写两句话,制作一面锦旗给村里寄回去,怎么样?
我很有些吃惊地望着母亲,东子让你写的?
母亲说不是。总感觉心里过意不去,给乡亲们添这么多麻烦。又没请他们喝一口水,送面锦旗回去,也表达下心意啊。电视上不经常这样吗?
我说,那干脆寄点钱回去多好啊。
母亲不高兴了。钱,钱,钱,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乡里乡亲谁家没点难事,帮点小忙就收钱,你以为乡下人像城里人这样刻薄啊。
我无语。为哄母亲开心,我写下两行字,让她去制作锦旗。
乡里乡亲情义重
互帮互助显真情
据母亲说,这锦旗她寄了回去。东子连夸,写得好!我回老家,从没去过村委会,也不知他挂起来没有。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