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统筹/马勇 陈骁鹏
文/图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李海婵 马勇
上周日,惠城区环城东路一棵大树下,一个成立超过十年的老龄粤剧发烧友团体——鹅城曲艺社的十余名粤剧爱好者,挤在30多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排练。这是疫情后,鹅城曲艺社首次开张。当天下着暴雨,但现场却十分热闹,传出了阵阵委婉动听的粤剧声,在场的人无不兴致勃勃,笑容满面。
惠州人向来爱听粤剧、唱粤剧。据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惠州民间艺术家苏定明介绍,惠州曾是东江流域的文化中心,也是粤东通往省城的必经之地,因此粤剧剧团大都在惠州演出过,引起过轰动。
在娱乐方式匮乏的年代,粤剧在惠州民间盛行,“睇大戏”“唱大戏”的人比比皆是。深厚的群众基础,诞生了演唱功底不凡的本地粤剧团,更是让粤剧传唱于大街小巷。直至今日,饮早茶、听粤剧、看粤剧、谈论有关粤剧的逸闻趣事,仍是惠州普通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私伙局”每周热闹开唱
“疫情期间,大家都憋坏了,现在终于又能唱了,下暴雨也要来。”鹅城曲艺社的成员们开玩笑地说。虽然地方小而简陋,但搭起了小舞台,乐器、扩音器、音箱等一应俱全。
一群60多岁的老人家挺直身板,拉高胡的、弹扬琴的、敲大锣的……递一个眼神过去,音乐就默契地奏响。站在舞台上,唱粤剧的人全情投入,洪亮的嗓音让人忘记了她们的年龄。
在长达三个半小时的活动结束后,他们仍不肯离去,或练习,或互相交流,或默默看剧本。
今年72岁的魏金发是鹅城曲艺社的策划组织者。他说,曲艺社成立超过十年,以退休长者居多,年龄最大的已经80多岁。疫情发生前,每周雷打不动举行三次活动,目的是让成员们分批前来,但每次来的人总是能挤满这个不足40平方的小地方。“成立之初,大家看到有‘私伙局’便三三两两找上门来,乐器都是他们自发筹集或自带的,高胡、扬琴、锣钹等一应俱全,常练习的剧目多达上百种!”
魏金发是归国华侨,在新中国成立后,不到2岁就便跟随父母回到惠州。父母爱戏,在耳濡目染下,他从小对粤剧就很痴迷。年轻时曾在当时的东江化肥厂上班,爱好文艺活动的他当上了宣传队队长,经常上台演出。
2008年退休后,魏金发更全心投入粤剧演唱。在家里,他还经常用留声机播放粤剧名家唱片学习。要唱好粤剧,基本功唱、做、念、打“四功”都要样样精通。魏金发声线高,主要以唱高音、大喉为主,扮演武生。
为了能演好自己的角色,魏金发常常边看视频边琢磨动作。日积月累,他脑海中印着几十首粤剧曲目,能一口气连唱两个小时不停歇。现阶段,他还有个构思已久的想法,希望用七大剧种排练一出《白蛇传》下乡演出,传播到各地。为实现这一目标,他基本上每天都连轴转,干劲十足。
今年60多岁的梁镌葵主要演奏高胡,但精通各种乐器,是整支乐队的灵魂人物。他不仅每周都来参加“私伙局”排练,还在老人大学教授粤剧课。家住龙门的他,每周至少有五天都待在惠城,每次来回都要两个多小时,舟车劳顿,但他仍然坚持了好多年。
鲜为人知的是,当年他却是被迫入门学的粤剧。十六七岁时,因为宣传队的工作需要,他被派去广州学粤剧。他回忆说:“小时候经常看戏,但真正去学时,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任务,并不是很感兴趣。”
后来,阴差阳错地,他一直从事艺术工作。接触多个剧种后,他慢慢体会到了粤剧的魅力:“粤剧包容性很强,甚至萨克斯都能加入其中。即使语言不同,一吹奏乐器,大家都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而且粤剧中还包含着文言文,有时候一句话就是一个故事,信息量很大。”
他的课堂上,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学员只能讲粤语。“粤语是粤剧的灵魂,不能变味。”他说,班里不乏省外的同学,但大家学习粤剧热情高涨,让他始料未及。
尹少群是梁镌葵的学生,在广州出生长大,从小喜欢拉着母亲的衣角去看大戏,十八岁响应国家号召,知青下乡到惠州,一待就是好几十年。在惠州,粤剧寄托着她的家乡情怀,也陪她走过了漫长岁月。
“粤剧的旋律非常好听,但粤剧并非只是动听,还含有很多人生哲理。”尹少群说,她整理了近百个剧本,很多是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如《南唐残梦》讲述了后主李煜被俘后的悲惨生活等。她直言,因为粤剧,退休后的生活变得更忙了,加入了几个“私伙局”,几乎每天都跟伙伴相约排练演唱,日子过得很幸福。
粤剧是几代人的共同回忆
像鹅城曲艺社这样的民间“私伙局”,在惠州遍地开花。据魏金发介绍,惠州有近百个团队,约有数千人参与其中,看粤剧自娱自乐的更是数不胜数。俗话说,“有广东人的地方就有粤剧”,惠州也不例外,粤剧已经成为好几代人的共同回忆。
苏定明介绍,新中国成立前后十年间,本地的乾坤粤剧团经常在惠城演出大受欢迎的古装粤剧,如《六国大封相》《空城计》《柳毅传书》等,外地粤剧团也常到惠州争相演出“粤剧大片”。
当时的戏票分几等,贵的相当于一般打工者月工资的1/3,但一票难求的场景时常发生。魏金发还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粤剧名角马师曾、红线女夫妇来惠州表演粤剧《搜书院》,演出一连几晚场场爆满。很多市民打地铺通宵排队买票,有幸买到一张票,就让两人轮流看,分看上下半场。就算买不到票,也要站在戏院外面听戏。
当时大戏院是准许大人小孩一齐看戏的,这看似管理松散但却使粤剧观众后继有人。大约50年代中后期,为使戏院安静,改为看粤剧不准带小孩,导致新的粤剧爱好者日渐减少。
苏定明介绍,原惠州曲艺协会掌板人、惠城著名的粤剧老前辈梁钦泉先生已离世,但在他的忆述中屡次提到粤剧高峰期时的盛况。约1941年,梁钦泉十多岁时已对粤剧很有兴趣,当时郊区的庙宇每逢打蘸都演戏,如下角机械厂老厂门附近的姑婆庙,那时候的戏台是用竹子搭建,挂上六盏煤气灯,两旁有很多小食档,有粥粉面及其他小吃,非常热闹。剧团一般晚上8时开演,闭幕多在晚上12时,有时甚至演到凌晨一二时。
当时,县城上塘街的声华戏院,可容纳近千观众,是惠州最好的戏院,省港澳粤剧名演员经常前来演出,各地粤剧团纷至沓来,演出场面非常火爆,戏票很快售罄。除戏院环境好外,更主要的是常有一流的粤剧艺人到此献艺,常来的有马师曾、红线女、曾三多等。
那时候,惠州人对粤剧非常痴迷,还积极弹奏演唱粤剧自娱。走在大街小巷,可常见到大厅或门口小庭院里有人拿着乐器弹奏粤剧,有些是二三人弹奏,一人演唱,甚至某些街边摊档,也播放着粤剧……
惠州人对粤剧的热情,甚至能冲破一些老规矩。例如,打工仔多是半月发一次工资,如遇到好的剧团来演或好的剧目,老板几乎都会按部分员工的要求预支下半月工资,以支持这些粤剧迷看戏。
惠州有多次粤剧传播高潮
为何粤剧会在惠州如此流行?苏定明介绍,惠州是东江流域的文化中心,也是粤东前往省城的必经之地,“因此,广州人的爱好和生活习惯,基本上都能在惠州找到”。
当时,广东省内的各种地方戏剧及邻省一些剧团大都在惠州演出过。这些剧团,有些常驻惠州,有些巡回路演。深厚的群众基础,也产生了演唱功底不凡的本地粤剧团,如民国时期的乾坤、湖山粤剧团和解放初期的惠阳粤剧团等,每到一地演出,便是人山人海。演出后,戏中好听的片段便传唱于大街小巷,盛唱不衰。
追溯起粤剧在惠州的发展,资深艺人会说“惠州城先有‘八音班’,后有惠州粤剧”。“八音班”的帮持对粤剧发展功不可没。据介绍,在清至民国初年,有一种极具地方特色的“八音班”,演员便衣登场,但规定了扮演生、旦、丑、净角色,不但唱,更要有动作,各种动作和以后的粤剧演员的动作相差无几。而这些剧目,绝大多数被后来的粤剧效仿、照搬过来了。
1909年粤剧兴起,八音班不少演员多被粤剧班吸纳,其中技艺好的便成了大戏佬倌,负责指导新来粤剧演员的技艺。惠州粤剧团成立后,以其特有的优势吸引市民,成为大众首选的戏班。
解放前后十年,是惠州人与粤剧接触最多的年代。尤其是1939年至1949年,惠州全城的男女老少皆痴迷于粤剧的演出。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粤剧爱好者,一家人中常有二三个剧迷。他们茶余饭后多谈剧情及曲艺,既有感受亦有评论,甚至还关注演员的私生活、演艺生涯、逸闻趣事等。
直到1966年,惠州(包括乡村)大小剧团彻底解散,以后即使演样板戏也被“东江汉剧团”所取代,民间个人弹唱粤剧者日稀。
上世纪90年代初,惠州民间再度兴起粤剧热,先后组织了多个民间粤剧小团体,逢双休或节假日为民众演出。直至今日,虽然看戏场合减少了,但是随着科技的进步,更多人通过网上渠道听粤剧、学粤剧。“以前在老人大学授课我的年龄最小,现在我跟他们同龄。”梁镌葵说,近年来学习粤剧的人一直都很多,没见减少。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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