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丽萍
群里有同事抱怨说,昨晚一只蟑螂入侵了她的家,为了驱逐“侵略者”,竟至一夜无眠。
我开玩笑说,亲爱的,这里原本就是它的家园,它只是常回家看看,真正的入侵者,恐怕是我们人类自己。
我们工作和生活所在的郊区,方圆几公里是原野、树林,及零星几户农家。而我们脚下,原本也是一片荒地,几年前,怪兽般的机器轰轰隆隆地开进来,薅光了草,铲平了地,盖起了楼,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小生灵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紧接着,几千人涌进这里学习、工作、生活。这些人白天之乎者也、勾股定理、咿咿呀呀地聒噪个没完,很多小动物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摸摸潜入。当然,也有胆大包天者,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造访。
记得来这里的第一天,我们十几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入职者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入住宿舍,刚踏进大门,却被不速之客——一条通体金黄的“美女”蛇挡住了去路。她盘在台阶上,看到我们,懒洋洋地抬起头,吐着信子,“蛇”视眈眈,与我们对峙了大概十秒,直到某位同事“啊”的一声惊呼,她似乎吓了一跳,轻摆蛇身,袅袅娜娜地钻入花丛中去了。
我们惊魂甫定。负责接待我们的前辈老刘推了推眼镜框,平淡地说,这算什么!某日夜晚,他加班归来,累得倒头就睡,却隐隐约约听得“丝丝丝,丝丝丝”的声音,他掀开床单往下一看,呀,床底下竟藏了一条大黑蛇。
这一惊非小。我们的宿舍都在一楼,阳台紧挨着花丛,门底下又露着四五厘米的大缝,岂不是随时都有“丝丝丝”的风险?我们慌忙粘上简易纱窗,塞紧门缝,以为大可安枕无忧矣。
然而午睡时分,枕边的王先生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盯着天花板,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条黑虫在我们正上方爬行。它的千百条腿扛着像毛毛虫般的身体,在天花板上倒立着向前蠕动,它的腿虽多,却似乎没有一条抓得稳,随时可能掉下来,掉在床上,掉在我们身上……果然,“啪”的一声,那黑家伙掉在床中间的纸扇上,感觉却像是挨到我们皮肤一样浑身膈应,我们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那黑家伙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死了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王先生雕塑般屹立在墙角,风雨不动安如山,我只好上前,亦不敢怠慢,用纸扇托着,恭恭敬敬地将它老人家倒回了花丛。后来我们知道,这种虫子叫千足虫,是有一定毒性的。
我们开始探究它是怎么进来的。原来,门底下的缝是塞严实了,但门边和门顶还有一两厘米的缝呢。篱不牢,无怪乎犬入!
攘外的同时,也需安内。除了塞严门缝,我们还支上了全封闭式的蚊帐,给睡眠筑起第二道防线。但前辈老刘推了推眼镜框,平淡地说,有一种极细小的蜈蚣,蚊帐是挡不住的,它会趁你睡着的时候,爬呀爬,爬进耳朵里,做一个窝,生一堆小蜈蚣。天啊!听到这样惊悚的故事,我们就开始经常掏耳朵,老觉得耳朵里痒丝丝的。
小蜈蚣没掏出来,它们的祖师爷——拇指那么粗,筷子那么长的大蜈蚣倒是常见。某日,两个女同事的房间里传来尖叫声,我们寻声而入,看到一条大蜈蚣正在她们房间作乱。河南的老杨抄起鞋板子就要往死里打,广东本地的老苏大叫“抓活的!抓活的!”身手敏捷的老杨随手抓起一个脸盆,“嗖”的一声掷出,大蜈蚣便被圈禁无路可逃。我意味深长地剜了王先生一眼:“你看看人家!”王先生看向院子里晾被褥的老杨那贤惠的妻,便也努努嘴:“你也看看人家!”
老苏拿筷子把蜈蚣夹起来,我们问他做什么,他呵呵一笑:“泡酒!”
但前辈老刘推了推眼镜框,平淡地说,活物有风险,泡酒需谨慎。万物皆有灵,某人曾将生猛的眼镜蛇入酒,泡了十年之后,那蛇睡着了一般,纹丝不动,甫一开盖,却忽然苏醒,从坛中蹿出,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人活活咬死。
我们听得后背发凉,劝老苏放弃这个宏伟的计划。老苏愣在那里,老杨不容他犹豫,拿起扫把将这个“风险”迅速扫进花丛。
聊起这里的动物,老杨的妻颇有心得。她也是河南人,说和中原地区相比,这里的物种都是膨胀放大加强版,春天的蜗牛,桃子那么大;雨天出没的蚯蚓,指头那么粗;花腿的蚊子,咬得人又疼又痒……作为一个资深的南方人,我只能回复道,习惯就好。
我们甚至习惯与壁虎同居。不记得哪年夏日,外面热浪滚滚,我们屋里开着空调,一只壁虎趁我们开门的间隙,溜进来乘凉,从此驻扎下来。我们也曾恐惧过,驱逐过,无奈这家伙昼伏夜出,总是躲在衣柜后面和我们捉迷藏,只好放任它在此栖居,当然,还有它的子子孙孙——一堆小壁虎。
后来,我们搬离宿舍,特意留下那个衣柜给它们一家以庇护。能庇护多久,新去的主人如何,我们已无从得知。只是在此过程中,我们学会了与动物同居。
改编海德格尔的一句话:充满劳绩,但我们,和谐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