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海

早在“八项规定”出台时，我就不赴工作之外的宴会。世事紊纷，人情繁复，很多问题出在饭局上。我转业到地方，从科长做到局长，管好嘴是头等大事。

但是，班长突然做东的这个饭局，我没法推辞。

班长是我当兵时的班长，也是老乡。那年部队参加地方救灾，一块巨石快要滚落我身上，班长飞扑而上将我撞开。我保住命，班长砸断腿。尽管班长荣立三等功，退伍安置还是普通工作。战友情，比海深，何况是救命恩人，从考上军校到转业，我没和班长断过联系。虽然班长的伤腿早就康复，我却常怀愧疚。

班长说，最近特想战友，趁我今天生日，请您到家坐坐，来了就是给面！话到这个份上，不去显得无情。事实上，班长的饭局也单纯，部队往事就是下酒菜。见多虚虚实实的应酬式饭局，我在班长家的小饭局上放心喝高。班长叫大学毕业不久的儿子给我敬酒。我抱着班长对小伙子说，我的命是你爸换来的，你爸有困难就是我的困难！班长举杯一饮而尽，老实巴交的脸上堆满感动的希望。

我回到家时，妻子也从别的饭局上归来。我们在不同单位上班，互不插手对方工作，是我立的家庭原则，守住饭局上的底线，还要刹住枕边风。妻子给我端上解酒柠檬茶：市委组织部郭部长太太做东请客，说她女儿入围你们单位面试，人家姑娘留过学，可优秀呢！我猛然酒醒：我们局辖服务中心此前公开招聘一名事业编制人员，笔试已公布，前三名将面试。我有些不悦：领导让高材生子女报考不起眼的事业编，无非为以后调任公务员做铺垫，再说笔试面试都公正，没必要和我招呼！妻子捏我耳朵：部长太太说镇区快换届了，你们这些局长有望主政一方呢！我向来厌恶暗中的招呼与诱导，借口酒醉，去了另一间房休息。

部长太太饭局上的麻烦刚刚产生，班长饭局上的麻烦接踵而来，我刚躺下就收到班长微信：我没困难麻烦战友，只是儿子入围你们单位面试……我家境普通，儿子也没奢求，要是他被录取，一定会珍惜这份工作！班长的诚恳激起我想帮一把的冲动，再说事业编招聘不像公务员招考，只要暗示负责面试的局党组副书记，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但我没这么做，连面试组成员有哪些，也懒得打听。

面试很快结束，总分第一的不是部长女儿，也不是班长儿子，而是另一个专业对口的女孩。我要来面试者资料，记下班长儿子电话，说要单独请他吃饭。

班长儿子准时赴约，只是目光疑惑。我问过他的学业情况和职业兴趣后说，这次面试落榜不等于失败，你完全可胜任更具挑战的工作！见他将信将疑，我递上一张卡片：这是我下海战友创办的公司，待遇和前景都好过单位事业编，我刚才已替战友面试，你是男子汉，放心去闯吧，别过早惦记着安逸！

我把为班长儿子专设的饭局告诉妻子，遭到她的冷笑：知道你坚守原则又乐于助人，部长女儿面试落榜，你也别想进步了！我据理反驳：没原则的人迟早会被纪检委盯上！妻子拂袖出门：有人想巴结还没门路，你却将机会打翻……

岁月在淡然中滑过。妻子挖空心思想给部长太太专设道歉饭局时，我被组织任命为新区书记。公示过后，郭部长亲自送我赴任，在新区干部大会上给予高度评价，还强调当前干部队伍尤其需要我这种廉洁奉公的领导。我悄然感动。任命完毕，部长返市，我替他拉开车门时细声致歉：小郭面试的事……对不起！郭部长哈哈大笑：那是孩子想挑战自己，我早叫她考研究生，年轻人来日方长嘛！

等到部长的小车驶出眼帘，新区党政办主任悄悄凑了过来：区长提议，领导班子留下晚餐，到旁边农庄为您接风？我的脑海倏地跳出“饭局”二字，命令脱口而出：替我谢谢大家，从今天起，没有重要的事，晚上都回家吃饭！

有风徐徐吹过，一个荒唐念想涌上心头：哪天空闲，我找处清静地方设个饭局，谁都不请，自己给自己道贺，两盘小菜一碗汤，半支小酒喝光光……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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