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西湖】岁月中的槐花香
2020-04-17 12:42 羊城晚报 原创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在岁月中闻到槐花淡淡的清香

文/黄成龙

我从村里回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树梢上,余晖映着瓦房,屋顶像泼了橘黄的油漆,猫儿猛地掠过,但丝毫没有掩饰小镇的黄昏。小镇的人气已经淡了,兴许是因为大多数人到外面打工,找不到往昔人潮滚动的气息,在门前看昏黄的街灯和亮丽的楼房,回忆不住地拍打我的心头,有点冰,有点沉,也有些恍惚。

后天我也要到外面打工。于是独上阁楼,往窗台走去,暮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倏然间整个身心裹在了密密麻麻的暮色里。抬头望去,晚霞缓缓游弋,仿佛要远去,一只鸟翩翩飞,掠过天空,簌簌然像人的影子。

记忆里窗外的槐树,是爷爷当年种下的。每当三月,槐花开得茂盛,暗香浮动,连暮色也溶进了它那淡淡的馨香。每天傍晚饭后,都能看到爷爷在槐树下摇着蒲扇乘凉,微风吹过,吹落一地久远的故事。

留住春天  周可唯/摄

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接了祖传的铁锤,一辈子靠着打铁为生。铁匠是一门古老的职业,那时候,流水线还不发达,很多农具、厨具和铁具之类,甚至是牛车轮,都要从铁匠铺打造出来。爷爷也有自己的铁匠铺,四面通风,比较简陋,用手拉的风箱连接着的火炉,是爷爷用手搅拌好土坯堆积而成。爷爷一生勤俭节约,靠着一把小小的铁锤来养家糊口,在村里开过铁匠铺,后来进了镇上的农具厂,当起了师傅,举家从村里搬到镇上。从此,父辈们的命运也脱离了农村耕田的生活。

紧接着,父辈们开始在镇上创业,开停车场和木料厂,当时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我长大后,爷爷依然开着铁匠铺,那时候,依然有不少人打听爷爷的铁匠铺,找爷爷打造各式各样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爷爷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用木炭烧着铁毛坯,待铁毛坯烧熟后,用铁夹夹到铁砧上,和奶奶抡起铁锤一上一下打成所需的形状。有时天色已晚,依然看到爷爷和奶奶在铁匠铺里打铁的身影。

从我记事起,经常在傍晚看到爷爷将一百多斤重的铁砧搬回茅屋。那是爷爷和奶奶住的房子,地板是用土推平的,一到下雨,泥泞不堪,甚至积水成坑。

一年四季,风霜雨露。直到我高中毕业前,爷爷依然不停地在铁匠铺劳作,洗炭、修炉、烧铁、打铁、砸铁、磨轮,双手长满厚厚的茧花,而且每次打铁都是对着高温的火炉,十分辛苦劳累,有时顾不上吃午饭。但爷爷从不说苦说累,有事心里扛;饭食简易,衣服总是修修补补,大冬天穿着拖鞋走在镇上,让我看得十分心痛,也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因为,我长大后,就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劳动挣钱,买车,让爷爷过上好日子,去哪里都可以坐着车来回。

读大学后,爷爷离我越来越远,和爷爷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工作后,一年才回故乡一次,甚至两年才回一次。每次回到故乡,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爷爷家,帮爷爷调钟表,调电视,拉电线,换灯泡。爷爷经常教导我们要好好读书,做社会有用的人。

如今,买了车,心里却有永远的失落。每次去奶奶家,都看到奶奶孑然一身坐在门前,像往昔一样等待爷爷逛街回来。从奶奶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伤感。

爷爷走了,像落叶被风吹进了土里。那一夜,村里到处是哭声,仿佛村里迎来了最漫长的黑夜,狗吠消失了,虫鸣停止了,所有村民的楼房一片漆黑。那一夜,天下大雨,乡间小路一片泥泞,仿佛记忆摔在每一条土路上,一片狼藉。那一夜,风在村里四处乱窜,我不断在心里默念着自己曾经写的一首《风过许产仔村》诗:

原谅我吧,至今才回到许产仔村

说出了旧屋的荒凉,大伯坟墓的坐向

原谅我,把一树落花看成漫天飞纸

风一吹,就吹起许产仔村的旧事

在田埂边上,燃烧的稻秸多么像衣物

附和着人体的病痛。野草的哀声

漫过黄牛的眼睛,和母亲的背影


村口。被雨刺穿的屋瓦,鸟去巢空的老樟树

还有炊烟,这天空的裂痕,这伯母眼里苍白的血丝

被风吹乱。一滴水就是一粒落地的草籽

繁衍了更多的草籽,滋长的荒草漫山遍野

原谅我,说出还在墓地里哭泣的父亲

我怕他孱弱的身体,被浑浊的风

吹进黄土里,让母亲找遍整个世界


风过许产仔村。风吹了爷爷,又吹了奶奶

吹瘦了父亲的余生。一个人抽身离去

玉米地的悲伤陷入刀声,被风一再吹起

夜深了,一个人站在窗台边,夜凉如水。晚风习习,窗外的槐树落叶归根。“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如今,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在岁月中闻到槐花淡淡的清香,却无法参透天地万物生生灭灭的自然法则。

窗外婆娑的树影,成为我记忆里无法抹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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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