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 | 你是最低处的苹果吗?
2021-01-13 15:13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而我更渐渐发现了:让大部分人痛苦的,不是公平与否,而是,自己成为了被牺牲被让渡权利的一方


文/叶倾城

一位少年问我:“绝对公平,真的不存在吗?”

毫不犹豫,我连事由都不需要问,答:“是的,不存在。”

他说:“人类社会没有,可是大自然应该是公平的。”

我叹一口气,说:“你看窗边的苹果树,长在高处的苹果,朝承雨露午接阳光,一个个都像孩子的笑脸,红扑扑,香喷喷;而那长在最低处的苹果,一丝儿阳光都晒不到,只有下倾盆大雨才能喝上一口水,很可能才结个小疙瘩,就病死了掉下来——你觉得这是公平不公平?”

少年张目结舌,半天说:“可是,我总觉得……我也说不清。但反正我觉得不公平。”

我说:“你觉得不公平,就说明你是那个在低处的苹果。”

少年家境贫寒,每年都在学校领取贫困生助学金,可是今年,发的榜里没有他的名字。他很奇怪,就去问班主任,班主任说调剂给班上另一个贫困生了。少年说:“我们都是填表打分了的,我知道我是班上分数最高的。”

他是个勇敢的少年,就去问教导主任,教导主任给他看那位同学的分数,比他低不了多少。主任又问:“你前几年拿了助学金吗?”

少年略微有点儿气馁:“拿了,而且是最高档。”

主任点点头:“那你让一年给同学,也合理吧?”

少年说:“这不公平。”

主任说:“他分数和你其实差不多,就说明他家庭也很困难。他如果不在你班上,在其他班上,就能评上。说起来穷,你们都穷,你没饭吃,他有一粒米,现在有一碗饭都给你,他一口没有——又公平吗?一粒米也吃不饱人。”

他被主任说得哑口无言。

最后主任说:“绝对公平是不存在的。”

我听完了,说:“这件事的是是非非,我难以判断。助学金发放一定有些标准流程,具体事儿如何操办,人人心里一杆秤——只是你的秤未必能与其他的秤对上。我只针对主任最后那句话,就是:绝对公平是不存在的。”

我也曾经是少年,也经历过看世界处处不公平的年纪:

为什么教室里最好的座位永远是优等生?不公平。

为什么成绩好的同学不做清洁,老师都不说他们?不公平。

渐渐上班了,发现:高考分数线还每个省不一样……

我后来才知道,世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运作系统,等因未必等果,等果也不意味着等因。

比如座位与成绩的关系。

教育学及心理学上都证明了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后天的成就跟先天智商关系很大,当然也跟后天环境脱不了关系。然而同样的教育给予不同的人,效果是不一样的。智商140的人,得到优质教育后,智商能飙到180去;但智商110的人,得到优质教育后,智商提升非常有限,能到120就不错了;而智商80的人,至多能提到90。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把最优质的教育给予最聪明的人,是性价比最大的选择。

这公平吗?这是每个人都下意识会问的问题。

可是,明知道他优秀,却不能得到机会发挥,明知道他受普通教育,只能发挥到本身能力的八成——对他又公平吗?

这是数百年来,教育界人士都争论不休的问题。

而我也是渐渐理解了,就像运动必须要有一个参照物一样,公平也必须有参照物,要实现对某个参照物的公平,就意味着另一个角度的不公平。

比如最开始讲的苹果树,可以人为干预,把最下面的枝桠剪下来嫁接到其他树上,这样可以提高整棵树的产量。

这样苹果们公平了,梨怎么办呢?嫁接占了梨本来需要的枝桠呀。

好,把梨也解决了,对于那被嫁接的树本身呢?它凭什么牺牲它作为树的一生来做这砧木?

这么推而广之,很快就会发现:我们顶多只能实现相对公平,却不能实现绝对公平。

就像运动一样:绝对静止、相对运动。

相对公平——绝对不公平。

而我更渐渐发现了:让大部分人痛苦的,不是公平与否,而是,自己成为了被牺牲被让渡权利的一方。

我的想法是:我支持任何人为自己的权利而战。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有人应该默默忍让,相反,如果人人都摊开自己的要求,希望得到更好的,社会就会越来越考虑到每个人的需求,用各种方式实现所有人的“相对公平”。

公平值得追求,但绝对公平不值得执着。

我问少年:“你打算再跟教导主任谈谈吧?”

少年说:“不用了……”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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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 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