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建国
民谚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每到清明节前后,天气都会变得深不可测,让人不可捉摸。也许早上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忽而就阴云密布,下起霏霏细雨。随着地热上升,城市、湖泊、青山、柳树,都笼罩在袅袅的雨雾中,朦胧缥缈,如梦似幻。使你不得不感慨庄子他老人家的智慧,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这大美,这成理,靠的是自我去体会和品味。
细雨,阴天,垂柳,再配上清明节诸多的传说,很容易让人陷入伤感的情景中。自来南方后,由于生活窘迫,我不能按时回到汉水之滨的那个小山村,在这个祭告的日子里,虔诚跪下,为逝去的亲人们送些纸钱,祈祷祝愿。我只能折枝新柳,插进水塘边,遥向祭拜。原以为,清明插柳只是北方的习俗,没想到岭南也有此道。据说,插柳有很多来历,或为感恩神农氏,教会人们农业生产;或为驱魔避邪,防止侵扰遭灾;抑或为纪念宋代词人柳永,歌伎们在他坟前插柳而流传。等等说法,不一而足。而我总觉得春天的柳,洁净清爽,温顺可人,一枝一叶一花絮,尽展绵绵柔情。特别是她顽强的生命,断枝无根,插泥即活。这不正是寓意着入土为安的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够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吗?
每次祭拜完亲人,我都会来到丰山公园祭拜革命英烈。丰山公园离我居住的小区不远,都在菱湖的周边,步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公园内巍然耸立着东江人民革命烈士纪念碑,威严肃穆,不可侵犯。祭拜英烈,倒不是说我个人品德多么高尚,人格多么伟大,而是烈士们的故事确确实实感动了我。
从2017年开始,我负责编撰《惠城区革命老区发展史》,不接触不知道,一了解,心中暗惊。作为惠州市的中心城区,惠城区竟然有40个革命老区村。从土地革命战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2年的时间内,据不完全统计,因参加革命而英勇牺牲的烈士就达2300多人,平均每个村近60人。这让我非常惊愕和震撼。
在北部山区的横沥镇,有一户人家,父亲刘友诚是地下党发展的交通员,白天种地,晚上搞宣传、送情报。同游击队接触久了,他能感觉到这支队伍与当时国军的不同,官兵一致,互相帮助,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敢于牺牲自己,是真正的人民子弟兵。于是,他把两个儿子介绍到游击队来,父子三人一起参加了革命。他老婆刚开始是不同意的,因为她知道干革命没那么容易,要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老公一个人参加革命队伍倒也罢了,如今把两个儿子都带进去,岂非家里整个天空都塌了?她问刘友诚,干革命能当官吗?干革命能挣来钱吗?干革命能给孩子娶媳妇吗?刘友诚都摇摇头,不敢回话,任凭老婆撕咬打骂。刘友诚说,只有把革命干成功了,我们的后代才不受压迫,不受剥削,挺起腰杆做一个真正的人。让人痛心的是,这父子三人没有等到新中国成立,先后壮烈牺牲。
与刘友诚父子相似的是徐东林兄弟俩,他们是芦洲人。哥哥徐东林先参加了东江游击队,在攻打观音阁时,壮烈牺牲,时年21岁。听到哥哥遇难的消息,弟弟徐东田跪别父母,义无反顾地找到部队,要求参军,为哥哥报仇。1945年1月,日军第四次侵占惠州城,徐东田在淡水打阻击战,不幸中弹,牺牲时同为21岁。诸如这样的故事,在昔日惠城儿女中有很多很多。若全部整理出来,捧书细读,都会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到惠州已有二十余年,这里已是我第二故乡。刚来时,每到清明节,都会由单位组织人员到丰山进行祭拜,可我因对革命烈士的事迹知之甚少,总缺少内心的真诚。待真正了解到墓碑下那一个个为了我们今天的生活而慷慨赴死的故事时,我唏嘘不已,感慨万端。我曾问自己,假使哪一天,面对生死抉择时,你能像烈士们那样抛弃一切,挺身而出吗?我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那是拉锯般的博弈啊!我无法准确回答。
我曾向有关部门建议,把墓碑下所有烈士的故事都书写出来。每年清明祭拜时,不论士农工商,抑或学生游客,都要认真读一个,学一个,真真切切地感受他们为了革命,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如何舍小家顾大家,抛头颅洒热血英勇就义的。一次祭拜学一个,来个单位学一次,日积月累,革命的精神便有了传承,烈士的事迹便烙在人们的心中。只有这样,才能加深我们对烈士的敬仰。
自了解英雄们的事迹后,再来丰山祭拜,我常常会一个人,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同祭拜我逝去的亲人一样,在墓碑的旁边插枝新柳。然后,找个石凳坐下来,看着碑座上那一幅幅浮雕,一个个战斗场景,让自己慢慢融进去。随他们摇旗呐喊,看他们奋勇搏击,聆听他们体内的鲜血在沸腾,感悟他们的赤胆忠诚和生命的意义。我常想,只有坐在这里,真正静下心来,才能体会到眼前的幸福来之不易。是墓碑下的英烈们,用血肉之躯为我们打下这片天地。作为后人,应学会感恩,牢记曾经的伤痛,努力做好自己,努力把革命的精神传承。就如同这新柳,插下去就会扎根,伴随着烈士的英魂茁壮成长,以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婆娑起舞,为大地撑出一片浓荫。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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