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小军

阳光突然破开云层，穿过树叶洒在祠堂前光滑的水泥地上，把一群觅食的麻雀惊得呼的一声飞起来，叽叽喳喳叫成一团，飞到风水塘前面的稻田里去了。

“菜前酒后饭排三，左鱼右肉鸡中间，水果糖饼两边摆，素菜靠前勿在边。”戴着口罩的三房老二阿毛放下两袋猪肉，一边念叨，一边直起腰抬眼看看老祠堂天井上面的太阳。鸡啊鱼啊水果糖饼都没有喽，今年啊，就吃猪肉！他想，不知道多少年后，会有哪个记得起这个全民戴口罩的清明。

族里拜祖，分春秋两季，分别是清明和中秋。祭拜完祖宗，祭品都要分到各家各户，叫太公分猪肉，人人沾福气。今年遇上了疫情，按照上面的通知，要避免人群集聚，不提倡搞祭拜仪式了。虽是这么说，可祖宗们巴巴地等了一年，让他们饿着？于心何忍啊。再说了，这多少代人的规矩了，不能坏呀。族里长老们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下，毕竟疫情好转，很多地方已经复工复产了，不是之前都待家里做贡献的时候了，决定祭拜还是要祭拜，不过要变通一下，由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房大伯公代表，先铲铲草，挂上纸，禀告祖宗，待秋祭时加多条金猪。

那太公分猪肉要不要？没仪式就没供品，猪肉就不分了吧？二房阿光叔提出。

清明粄、鸡、生果就算了，猪肉要分。太公分猪肉，分的是福呀。不但要分，还要分好。长房大伯公沉吟了一会说。

众人都点头。

阿毛提前向屠宰场定了三头猪，切割好装好袋，一早开着三轮车载到祠堂，又一袋袋拿进祠堂，从官厅往大门绕一圈，每隔一米放一袋，整整放了六十一袋。往年这个时候，祠堂里外那可是人头涌涌，喜气洋洋。宗亲们都会来帮忙。可是今天，不能集聚嘛，就只有累阿毛了。

阿毛，阿毛！一个半灰半蓝的口罩上面，是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三道深刻的抬头纹，满头蓬乱的头发。一个人贴着祠堂门口在喊，是二房老大阿同。

阿毛用手背扶了一下口罩，忙着把放得不齐整的猪肉摆齐，头也不抬，没分好哩，就急着来拿了？

这个阿同，按村里人的说法，奸精懒滑，是个脚指头都晓打算盘、扒了皮还会跳的猴哥仔。

嘿嘿，猪肉贵，好久没吃，馋了。唉，今年猪肉几大份呀。大伯公招呼你发财呀。

发你个头壳呀，都是族里的公家事。

几头猪啊？那几家发财的今年捐挺多呀。

三头猪，那墙上不贴着吗？

三头猪，五十二份？怪不得那么大分量。

六十一份！

多少？

六十一！

六十一？不对呀，你个傻毛，光会傻乎乎干活，给人家卖了还给人家数钱！阿同有点急了。

懒得理你。阿毛看了阿同一眼，心里说，除了你，谁会卖了我？

阿同“嘿”了一声，说，傻毛，大伯公让你装多少份？

六十一份呀。

去年多少份？

五十二份。

为什么多了九份？

今年添丁了呗。

猪肉是按男丁数算的，一丁一份。你想想，今年都谁家添了丁？

教哥、楼哥、涛哥……还有谁？

没了。就添了三丁。

那还多了六份？

嗯。阿同表情复杂地看着阿毛，大伯公没跟你说给谁？

没有。只是说装那么多份。往年分猪肉都是大伯公亲手分的。

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这个要公平！有人要打斧头！阿同愤愤不平地说。

阿毛有些疑惑地看着阿同，这个是大家捐的钱，谁敢打斧头？

阿同说，不敢？不敢你怎么解释多了六份？一丁一份，天经地义，别把人当傻子！

当年阿同因为偷鸡摸狗没少挨大伯公骂，前几年挣了几个钱又赌个精光，大伯公看到他就没好脸色，所以，他对大伯公也一肚子不舒服。阿毛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把口罩戴好，别传染了猪肉！

不行，这是贪污！

阿同，把口罩戴好！谁贪污呀？二房的阿光叔拿着张红纸过来了。

嘿嘿嘿，阿同讪笑着戴好口罩，光叔，贴红纸有什么好事啊？

阿光叔说，宗亲会公告，今年太公分猪肉，宗亲会要给没有男丁的二伯婆、乾婶娘各一份，困难户孤佬七叔、跛子阿河各一份，还要给支援武汉和市人民医院抗疫的阿婧、阿娴两姐妹各一份。公告我已经在宗亲群里发了，大家错开拿猪肉，你们弄好就撤吧，我们要无接触分猪肉哩，平安才是福啊。

嘿，还讲不讲规矩了？！阿同叫道。

啪！阿光叔狠狠地拍了阿同一巴掌。她们是英雄！宗亲会讨论了，秋祭的时候啊，女的也要分猪肉，太公的福气啊，人人有份！

呵呵呵，看着阿同龇牙咧嘴的样子，阿毛笑了，阿同哥，太公分猪肉，好公平的哩！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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