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艳
数年前,回老家祭祖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天,天空飘着雨丝,打火机的火苗还没对准鞭炮引线,鞭炮就自燃了。只听母亲说,这急脾气,到底还是没改。
我们都知道,这说的是爷爷。
爷爷是地质队的工人,在乡下有自住的农家小院。他身材高大,嗓门洪亮,留着大背头,骑着永久牌自行车,戴着机械表,每天穿行于城市和乡村之间。
爷爷孩子多,父亲是长子,在城里也有工作,所以,结婚后爷爷就把父亲分了出来,分到太爷爷的院子里,除了一口窑洞外,没多给一条线。母亲就赌气,发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熬了几年,父亲有机会出国公干,家里情况才有了好转。家底充盈后,父母头件事就是在院子里建了一所设计新潮的大房子,把一家人从窑洞里解放出来。
夏天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吃完了饭,父亲去菜园子里侍弄菜地,母亲去喂猪喂鸡,我们仨就敲着筷子唱儿歌。
爷爷退休后,就把我家后院的两口破窑洞改成了牛圈。每天傍晚,几头黄牛披着暮色从山上回来,牛铃声和牛屎味儿一并传进院子,我们还没来得及捂鼻子,爷爷就先骂开了,谁教你们吃饭时敲碗的,没家教!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收了碗筷就往屋里躲。
吃饱了山草的老黄牛好像是故意在捉弄人,刚一进院子就翘起尾巴排版面似的拉了一溜牛屎。爷爷并不理会,把牛赶进圈,拴好门,边往外走边提高了嗓门喊道,霞,出来把粪给铲了。姐姐听了,只好蹑手蹑脚地出来拿铁锨清理粪物。
秋后,爷爷到田间收别人家不要的玉米秆,一扎一扎抱回来,竖在我家院门口,围着几株苦楝树摆成一垛草山,等玉米秆风干后,就可以铡成碎段,留着下雪天给牛当饲料。
父母有了宽绰钱后,决定把院子的土墙换成砖墙,再装个红漆铁大门,于是安排了匠人月底来上工。母亲看到门口树下那一大垛的玉米秆,就自作主张搬到了另一处。
晚上下山的爷爷看到后,站在街门口就吆喝起来。谁动我的玉米秆了?母亲听了,就在窗户底下回应着,爹,我这院里准备上工哩,材料马上运过来,你那玉米秆不腾换个地方碍事,我就给你挪了。
啥?你给我灼(烧的意思)喽?你哪来的胆敢给我灼喽!一字之差引发的误会说话间就撞出了火花,爷爷的脾气上来了,认为母亲不该顶撞他,便提着棍子就往家里冲,幸好姐姐眼快及时把母亲拦在屋里反锁了门,爷爷没能进去才免去一场冲突。晚上父亲下班回来,母亲委屈地哭诉着,父亲觉得是母亲的态度不好,说了她几句,便去爷爷家赔了不是,算是化解了一桩家庭矛盾。
小姑十五岁那年,奶奶意外去世,爷爷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沉默寡言的爷爷让母亲感觉他曾经盛气凌人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了。从院子窗底下经过时,一副霜打过的模样,孤零零的,衣襟上有了饭巴,头发也凌乱了。母亲看在眼里,就和父亲商量着给爷爷找个老伴。
父亲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年龄了再来个后妈,就一直不明确表态。母亲就讲道理摆事实,终于说通了父亲,又托人在外市找了个孤寡老太太,两个老人见了面也都乐意,就寻摸着看个好日子订下来。
消息传到几个姑姑的耳朵里,没一个人同意。爷爷又陷进了为难之境。这时,母亲在家摆了一围酒席,请来了村里的几位长辈和两个再婚的老人,以长媳的身份向大家表态:老年人也有恋爱自由,儿女无权干涉,谁反对也没用。
新奶奶开心地直夸母亲敬老爱老,爷爷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没多久,他们就在母亲的支持下,开启了新生活。
爷爷得大病那年,医院治疗已经无效,便转回了家。大雪天,爷爷突然说想吃烧鸡,父亲就骑上摩托车载着母亲冒着风雪去买了回来,捧到爷爷面前。看着热气腾腾的烧鸡,爷爷才吃了一口又吞咽不下,想起往事,心有愧疚,沙哑着嗓子含泪对母亲说,对不起,霞她妈,爹当年错怪了你。母亲劝慰不得,转头泪如雨下。父亲则站在屋外雪地默默流泪。
转眼,清明将至,那些往事,又在脑海里绵绵如雨而来。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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