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建国
白菜是和汤小武一起出门的,送青青。
没想到初一出了武汉,初二竟回不去了。武汉封了城,外面的人不许进,里面的人不许出。都是传染性肺炎给闹的。据可靠消息,已经死了好几十人。
汤小武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境地。大年三十的时候,城里还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对肺炎也没多在意,呼朋唤友,该吃就吃,该玩就玩。
可才隔一天……
爹妈也打来电话,隔壁楼里有一人被确诊为病毒感染,整个小区的住户都被隔离观察,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允许外出。让他最好不要回来,还是外面安全。
汤小武一想,也好,那就去青青家吧,还有一棵大白菜忘记送给她了。
青青是汤小武的女朋友,两人已相处多年。本来早就应该结婚的,可青青不愿生小孩,想当“丁克”。汤小武的爹妈自然不同意,整天吵着儿子与青青绝交。可汤小武舍不得,这事就一拖再拖。初一送青青走时,青青什么都没要。她对汤小武说,你要真心送我东西,就送我一棵大白菜吧。
这让汤小武很愕然。青青家住在乡下,并且每年都种大白菜。乡下的白菜与城里的白菜有什么不同呢?说不定,这棵白菜就是青青家种的。可下车时,两人都忘记了白菜的存在。
汤小武看看后座上的白菜,瓷实、丰腴,水灵灵的,有点像青青蜷起的大腿。他看白菜,白菜也在看着他。静静地,默不作声。
汤小武想给青青一个惊喜,于是调转车头,直奔青青家乡而去。一路上,汤小武都在想两人相见的情景。他敲开青青家的院门,举着白菜,对青青说,我愿意过“丁克”生活,我们结婚吧。青青一定会很激动的,一定会长久地搂着他,吻他。也许,青青要一棵武汉的白菜,就是想告诉他,他们的根都在乡下。
可汤小武的车来到村口就被拦住了。四五个戴口罩的村民在村道上架起栏杆,远远地挥着手让他掉头。
以前可不这样。他是村里的金龟婿,座下鄂A车牌就是身份的象征。每次他到来,村民们都像接待贵宾一样无限热情。他摇下车窗说,我是武汉来的...
话还没说完,村民们就不耐烦了,远远地吼叫:知道知道,你是汤小武,快走快走。
他彻底懵懂。掏出电话打给青青。青青说,你怎么还敢回来,没看朋友圈吗,病毒可是人传人啊。
汤小武说,我又没病,怕啥?
青青说,关键是你从武汉过来。
汤小武说,我不管,我要见你。
青青笑了,笑着笑着就小声哭起来:你见得到我吗?正因为我从武汉回来,我们一家已全部被隔离起来,连吃喝拉撒都有人罩着。
汤小武说,谁这么大胆,把你们限制起来。
青青说,你是真蠢还是真傻啊,是我们自己要求隔离的。谁让我有一个武汉的男人呢,是事实就要承认,就要对得起全村父老乡亲。汤小武,病毒算什么,比病毒更让我凉心的就是你,你一点都不像武汉的爷们,我只是试试你,你竟然没有一句硬气的话,你这脓包,软货,我恨你——
汤小武傻了,脑子一片空白。电话再打过去,对方显示已关机。
天黑下来,冷风嗖嗖,乡村的夜显得格外空寂。以前,汤小武也曾在青青家过年,每年的这个时候应该是鞭炮轰鸣、烟花灿烂、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可现在,就因为该死的病毒,整个乡村像受了伤的怪兽,静卧在山坳中,胆怯地一动也不敢动。
×××,信了你的邪!汤小武狠狠骂了一句,方感到胃里一阵痉挛。在武汉与乡下间,他来回跑了几趟,先前神经绷得紧紧的,现在放松下来,顿时就觉得饿了。
车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棵白菜。汤小武把白菜抱在怀里,左看右看,都像是青青家种的。那白菜帮子如同青青的脸,想贴着他,想和他说说话。
一根竹竿碰响了玻璃,汤小武摇下车窗一看,是戴口罩的村民远远地用竹竿吊着竹篮,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他面前。竹竿头上有一张纸,上面写道:
兄弟,别怪!
就这平平常常的四个字,让汤小武刹那间热泪盈眶。他收下饭菜,将武汉带出来的白菜轻轻放进竹篮内,然后打开音响,发动汽车,向黑夜驶去。
此时,电台中,正播放着约翰·邓恩的诗歌:
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
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
陆地就减少。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