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丽萍

鹅城出美酒，名曰“万户春”。关于此酒，还有一个故事。

北宋年间，鹅城家家皆酿此酒，贬谪到此的苏轼喝过之后，觉得清甜可口，盛赞不已，赋诗赞曰：“岭南万户皆春色。”于是鹅城人将此美酒以“岭南万户春”命名。后来据说贪图舌尖美味的东坡学士居然学着当地酿酒的法子，推陈出新，酿出“罗浮春”“桂酒”“真一法酒”等酒。自此，鹅城酒业名声大噪，大小酒肆星罗棋布，而“岭南万户春”也由此美名远播。

在水东街上便矗立着两家知名酒肆，“岭南阁”与“万户春”，他们的招牌都是“岭南万户春”。“岭南阁”掌柜姓宁，蓄着浓密的一字须，膀宽腰圆。“万户春”的老板姓万，留着一把山羊胡，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两家都是酿酒世家，技艺代代相传，密不外泄；还都是前店后厂，自产自销，不假手于人。更有意思的是，两家铺面门对门，脸对脸，好似打擂台，龙虎斗。今日这家贴出“买一斤，饶二两”的告示，明日那家就会挂上“本店酒品，一律八折”的牌子，优惠力度更大；一家推荐新品“桂圆香”，另一家就会主打“荔枝蜜”；你有青花瓷，我就用景泰蓝……两家在酒价、酒品、酒器上暗暗较劲，甚至于，宁家买条看门狗，叫“小万”，万家就要养只花狸猫叫“建宁”。

商家斗得不可开交，顾客乐得坐享实惠。多少年过去了，谁也无法将对方击垮。鹅城人心里都有谱，“岭南阁”和“万户春”产的酒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宁家后院有一口甜水井，泉甘，酒洌；万家在乡下有百亩良田，产好米，出好酒。

 万老板新收了个小学徒，叫阿聪。阿聪人如其名，长得俊，脑瓜灵，口才好。迎来送往，生意场上那些明道暗仓，全学了个遍；店前店后，忙进忙出，照看生意已是游刃有余。

有一段日子，“万户春”忽然酒客接踵，门庭若市。宁家派来小伙计打眼一瞧，原来阿聪在正堂支了个台子，表演醉拳呢。只见他形如醉酒，东倒西歪，摇摆挪步，跌撞发拳，时而徐若老叟，忽而疾如闪电，几番佯装跌倒，却又化险为夷，欲擒故纵，扣人心弦，赢得满堂喝彩。更绝的是，阿聪的醉拳不但有招式，还有故事，“张果老倒骑毛驴”“吕洞宾剑斩黄龙”“景阳冈武松打虎”“鲁智深醉打山门”，他都信手拈来，水东街上的人百看不厌，把“万户春”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掌柜气得干瞪眼，也支了个台子，花大价钱请来戏班子，轮流上演《鸿门宴》《青梅煮酒》《贵妃醉酒》《太白醉书》等剧目。虽说以文克武，扳回一局，但算起来，还是亏了。为何？同样办一场热闹，“万户春”一分钱没花，“岭南阁”却费了老大血本！

万夫人笑道：“阿聪这孩子还真不错，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万老板却捋着山羊胡子，甚为担忧。

某日，鹅城要成立酒业协会，会长自然是在万老板和宁掌柜中产生。两虎相争，各大酒肆的投票打成平手，大家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个结果。最后有一老者出了个主意，大家亦无话可说，才算尘埃落定，即由宁掌柜担任协会会长，万老板屈居副会长一职。

回来的路上，阿聪脸色铁青，瞪着眼睛说：“师傅，就因为他宁掌柜年长您几岁？”

万老板沉默不语。

“下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西湖品酒大会了，我们定要一举夺魁！打败他们！”

万老板依旧沉默不语。

品酒大会为期三天，第一天，各大酒肆拿出畅销美酒款待街坊邻里，以酒结欢；第二天各大酒庄匿名呈上最新酿制，初步选出两款酒中珍品；最后，由会长和副会长共同品鉴，一判高下，魁首为“神酒”，次者则为“仙酒”。

品酒大会最有趣的地方，不在品酒，而在于观看二位先生品酒。他们气定神闲，款款落座，自斟一杯，开始展露“一看二吸三喷”的品酒绝技。先要远观酒色。说起来简单，却似入湖面而看波澜，透肌肤而看骨髓，需要由其色而知其质。再是轻摇纸扇，近闻酒香。一呼二吸间，香气正，如入九霄云殿，耳畔仙乐飘飘；气不正，就会坠入阿鼻地狱，听到鬼哭狼嚎。最后细品酒味。抿一小口，闭目聚神，舌绕三匝，徐徐咽下，感受余味，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锦绣河山还是满目疮痍，高下立判。

虽然两款珍品势均力敌，但其中一款总是隐隐约约不够甘醇，差那么一丁点儿，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二位先生。正当二位先生满腹狐疑之时，大会主席宣布了两款匿名珍品及评选结果：神酒为“万户春”新酿“金风玉露”；仙酒是“岭南阁”新酿“紫红华英”。

宁掌柜先是错愕得张大了嘴巴，继而冷笑道：“‘金风玉露’，果然胜却人间无数！”说罢竟拂袖而去。

万老板沉吟半晌，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向大家一拱手，说道：“诸位，万某私德有亏，甘拜下风，‘紫红华英’当为魁首，无须再议。”再道声“告辞”，竟也离席而去。

众皆愕然。

年终岁末，东家伙计同欢宴上，红烧全鱼的鱼尾像枪口一样，结结实实瞄准的，却是阿聪。阿聪没想到自己会中这份头奖，卷好铺盖，还是去找师傅问个明白。

万老板给阿聪多结了三个月工钱，说：“以后在外面，不可说是我‘万户春’的学徒！”

阿聪不解。

“你触碰了我的底线，你不该往别人的酒里加水！”

阿聪不明白，师傅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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