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西湖】千年芬芳
2020-01-10 01:12 羊城晚报 原创
东坡离惠已千年,梅花几度开又落?花开时节,名动鹅城。那摄人心魄的玉骨冰魂,香自苦寒的淡淡芬芳,是东坡的品格,也是东坡的味道。

文/黄丽萍

西湖的梅花开了,又十余日,深山的梅花也开了。

梁化梅园虽然漫山遍野种满白梅,但远远瞧去,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那种铺天盖地、目不暇接的白,而是星星点点、寻寻觅觅的白。山中梅树没有经过人为的斧斫裁剪,也许没有疏影横斜的曲欹风姿,却不乏暗香浮动的自然芬芳。花开时节,林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千树万树,尽皆卸下了青葱绿叶的多余繁饰,只有洁白如玉的霜花朵朵傲立枝头,美得清雅脱俗,摄人心魄。

说起惠州的梅花,会不自觉想起苏东坡。

宋徽宗赵佶 《腊梅双禽图页》(四川省博物馆收藏)

元丰六年,东坡被贬黄州时,曾作一首《定风波》,盛赞好友王巩的侍妾,名叫柔奴。王巩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到比黄州更偏远的岭南,柔奴陪伴他共赴“瘴疠之地”,同甘共苦,生死不悔。东坡对好友充满歉疚之情,真心感谢这位歌女对王巩的关怀与慰藉。词中写道:“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这是岭南的梅花,东坡虽足未涉岭海,而先闻其香。

东坡宦海浮沉,坎壈一生,幸而性情旷达,天地遂为之一宽。明月清风,茂林修竹,花草虫鱼,皆可为伴为侣,入诗入画。篔簹谷的竹,群居不倚,独立不惧,教会了他成竹在胸;余杭望江楼的石榴,秾艳一枝,芳心千重,激起了他柔情万种;黄州定惠院的海棠,雨中有泪,月下清淑,放纵了他一饮千钟……而惠州松风亭的梅花,卧树独秀,冷艳幽光,陪伴他度过了孤苦的寒冬。

东坡年近六旬,落两职,追一官,贬谪岭海,垂老投荒。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至惠州,寓居合江楼,是月十八日迁居嘉佑寺。嘉佑寺僻远孤寂,破败荒芜,甚至门可罗雀。东坡居于此,衰疾交攻,与死为邻,“悄如病鹤栖荒园”。只有松风亭下荆棘丛中的两株白梅“天香国艳肯相顾”,伴君幽独,如天涯流落再度相逢的挚友知己,穿越季节和生命的蛮风蜑雨,劝“先生独饮勿叹息”,给东坡带来丝丝温情。日间村中梅,月下路边梅,花开时雪肌玉容,花落时青子缀枝,东坡都写尽了。最喜欢的,是《再用前韵》中的前四句: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

东坡是“惠州安置”的贬官,依律“不许出城及至走失”,来惠州时顺道有过罗浮山一日游外,之后再也无缘踏入此山。“罗浮山下梅花村”是他想象出来的诗化境界,而令人感动的,不正是他的想象和诗化吗?东坡有一种力量,化贬地为乐土,变炎海为清凉。因为乐观而旷达,哪怕两株零星玉蕊也能化作十里梅花。

“玉雪为骨冰为魂”不仅是梅花的品格,更是东坡的写照。半生蹭蹬,数遭攻讦,面对莫须有的罪名,东坡问心无愧,绽放文坛,傲霜斗雪。在惠州,他酿酒饮客,买药救人,台风肆虐、火灾发生则督促当局察灾抚民,极力促成东新桥和西新桥建设。东坡也许辜负了父亲取名为“轼(车前横木)”令其韬光养晦的良苦用心,辜负了文与可“休问事”“莫吟诗”的反复叮咛,即使成了“不得签署公事”的失意之人,也改不了为民请命的“毛病”。在我看来,东坡正如梅花,生来就是玉骨冰魂,虽饱经忧患,福祸无常,仍然是一片冰心未蒙尘。

东坡另有一阕《西江月·梅花》词是为悼念王朝云而作。朝云十二岁入苏家,默默陪伴东坡二十三年。于东坡,朝云绝非伺候起居的普通侍妾,点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的是她,追随东坡远谪岭南,无怨无悔的是她,与东坡参禅悟道、出入佛法的也是她。在她这位散花天女面前,东坡清澈如水,甘为维摩。朝云命苦,早年家贫,沦为歌妓。东坡纳为妾,生一子,未满周岁而夭。一生飘零,随东坡忽南忽北,辗转流离,未尝有一日安定。年仅三十四岁的朝云在惠州染时疫,且死,仍心强志坚,诵《金刚经》四句偈而亡。东坡在词中写道:“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将朝云比作不同凡俗、自带仙风的高洁梅花,实在是对这位奇女子最贴切的赞美。

如今,东坡离惠已千年,梅花几度开又落?花开时节,名动鹅城。那摄人心魄的玉骨冰魂,香自苦寒的淡淡芬芳,是东坡的品格,也是东坡的味道。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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