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小军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下面歌唱。
——赵雷
年末了。
十四了。
几近浑圆的月亮早早就挂在了深圳湾还蓝湛湛的天空上。随着夜色一点点地浓厚,天空的蓝就一点点地变灰,变黑。而月亮,就一点点地由白白的圆圆的薄片明艳起来了,丰盈起来了。深圳湾在这明晃晃亮澄澄的月华抚慰下,尤其显得静谧。点缀着这静谧的,是万家灯火,还有越来越浓郁的年的味道。
此时,一阵吉他的和弦,从海风和海浪的声声咏叹中漫不经心地奏响,萦绕着坐在大榕树下炭火炉旁微醺的阿毛。
哥,哥,唱月亮喂了狗吗?一个黑黑的高个子年轻人走过来,满眼快活地笑着,伸手去抓炭火上烤着的鱿鱼干。
阿毛抬起头。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有着一张长年被海风吹、海水冲的岩石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他黑黑的眼睛闪了一下,没有停下吉他,只是用下颌示意小桌上有酒。
年轻人撕了一小片烤好的鱿鱼干,端起了小桌上一个杯子。啊,好香!鱿鱼干就糯米酒,绝配!
十三的月亮圆,十四的月亮圆,不如十五的月亮圆……阿毛边弹边唱。
十五的月亮圆又圆啊,我们要回家!年轻人杯子往桌上一顿,两人一起吼道,we go,we go,we go!
两人大笑,唱,月亮都喂了狗!
他们想起了双月湾畔的家乡。双月湾,左一湾,是个半月;右一湾,也是个半月。他们的家乡,就在那右一湾的半月上。他们在想,他们的家乡,在这满月的光辉里,必然美得像一幅画。
年轻人把桌上另一个杯子斟满,推给放下吉他的阿毛,哥,最后一年了。
阿毛撕下一块鱿鱼干嚼着,抓过杯子和年轻人碰了一下,阿教,干了!昂脖就喝了个满杯。
叫阿教的年轻人也喝了个满杯。哥,今年这个十五,咱就把爸妈留下的债都还清了,应该喝一杯。
虽然我们没办法一次还清,但我们每年年底十五要在家里。这既是还债,更是给当年肯借钱给阿爸,让他给阿妈治病的叔叔伯伯们一个交代。阿毛把两人的杯子再次斟满。
阿教端起杯,哥,我知道。如果不是事故,阿爸一定会还清债务。他人不在了,我们还!这是阿爸教我们的做人道理。
阿毛端起杯和阿教碰了一下,阿爸阿妈会为我们感到高兴的,咱兄弟俩没给他们丢脸!
今年什么时候出来?阿教扑闪着大大的眼睛问哥哥,为了多挣钱还债,我们已经七八年没在家过年了。
阿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抬头看着大大的月亮,棱角分明的脸上,肌肉动了动。今年,咱们在家过年!今年,咱们还要摆盆!
真的?太好了!多少年没摆盆了。阿教眼角有了泪光。每年元宵节,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将自己精心制作的食品、工艺品等各种能表现自家日子过得红火的好东西摆在盆里,摆在长长的桌子上,摆满村里最宽的巷子。那一天,全村人都要看摆盆(这些年还多了很多外来的游客),看谁家女人手巧,看谁家男人能干,看谁家日子红火。这是古代传下来的风俗,据说已经有好几百年了。阿爸阿妈还在的时候,摆盆一直是全家全力以赴的大事。也许,在阿爸阿妈心目中,这就是要把日子过好的一个最好的仪式。
阿毛举起杯,向着月亮吼,十五的月亮圆又圆啊,明天就回家!we go,we go,we go!
阿教喝下一杯酒,兄弟俩一起唱,月亮都喂了狗!
元宵节。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双月湾畔。
阿毛阿教兄弟俩的村子,最宽的那条巷子里,摆满了村民们精心制作的各种各样盆艺。据村里人和外来游客说,其中最特别的是足足摆了十桌的那一家。有用各种瓜菜水果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动物、植物,有香味扑鼻的海鲜大餐。最奇特的,是一百多张涂去了名字的欠条,每一张都标明,已还清。
那,就是阿毛阿教家的摆盆。
过完年,兄弟俩在家里开了间海鲜大排档,食客络绎不绝,都说味道好,最关键是,老板人好,信得过!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