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花地西湖(第75期)】惠州人的文艺高地
2021-08-20 11:08 羊城晚报
《秋凉看霞光》《南北酱菜》《秋风起,芡实香》《秋至腌菜时》《长姐》《朱仙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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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惠州文脉》8月20日版面图

秋凉看霞光

□宫凤华

德富芦花《凉夕》有文:“日落。坐在后垣上,垂着双脚钓鱼。面前,残照溢满河川;背后,青芦飒飒震颤。”读之,有如清风飒至,明月入怀。窗外桂子飘香,菰蒲摇曳。

秋日黄昏,一缕缕炊烟从黑黢黢的烟囱里冒出,袅袅娜娜,如悄然绽放的睡莲,再现“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田园风光;再现“柴门寂寂黍饭馨,山村烟火春雨晴”的美妙意境。

站在木桥上眺望,到处都是田园山水。木桥苍老,夕照凝脂,流水娇柔,牧笛轻飏,灰瓦土墙,随意穿插,一种累积千百年沉垢般的气息,扑人衣袂,宋画般苍劲古雅。

秋天的黄昏是清简的素描,黑白灰的色调就是琴键,任风儿抚弄,一波一波嫩嫩的音乐,柳絮一样扬起又落下。清秋黄昏,用少女般的柔情轻轻抚慰着庄稼和田野,抚慰着村民皴裂的心灵。青草覆盖着的小路伸向庄稼的深处,伸向土地的内核。秋虫鸣叫,和童谣、山歌一样,沁入内心。

伫立在村后的圩堤上眺望,芦花渐白,如谦恭的侍女早生华发,把寥落的村庄装点得诗性而空灵。夕阳如古老的篆印,天地是立体的卷轴。令人想起屠格涅夫笔下的乡村田园,梭罗神秘静美的瓦尔登河,梵高笔下南普罗旺斯燃烧的麦田。

晚霞是绚烂而静谧的,如雪地里的腊梅,透明着一颗心,用极致的美诠释着生命的大爱。黄昏温柔,金粉一样的光线,落在构树和苦楝上。小巷很静,似午后空中缱绻的云。在霞光中面对庄稼和农人,是一种哲学,一次洗礼。夕光濡染下站在田塍上的农妇是一幅内涵蕴藉的油画。

大雁扑闪着双翅掠过清澄的天空,那高亢嘹亮的鸣和之声汇成激越的浑天清响,久久回荡于旷野。身披黑纱的乌鸦张开双翅拍得夕阳直颤栗。一阵旷古凄厉的叫声扯破原野的岑寂。几只花喜鹊盘踞在鸟窝里,吟诵着属于自己的诗篇。远处圩堤上有水牛剪影,牧歌轻飏,一派古雅意蕴。古老的村庄,浸润在丰盛的色泽里,成为一幅凝固的剪影。

农人的小船静静地泊在浅岸边,染一身水绿,泊在一首婉约的宋词里,泊在松尾芭蕉的俳句里。一朵镶金边的白云向村庄投下最后一瞥,便悠悠地向前飘去,小河里留下她美妙的倩影。云朵是天空的脚印,扯出浓郁的乡愁。夕光酡红,不胜娇羞,林间鸟雀啁啾,暮色清凉而欢悦。清炒螺蛳的清香在深巷里弄里萦纡、飘荡。

乡村小院如清简的素描,柿树亮着红灯笼。皮肤黝黑的农妇,仿佛来自雷诺阿的油画。她凝视着她的子女,如同凝视一丛植物,依稀听见铮铮拔节的脆响。

院角桂花细细碎碎地开,像无惊无澜的日子。晚风里,趁热啃上一口桂花藕,倏然觉得尘世仁厚可亲。炊烟袅袅升腾,空中弥漫淡蓝色的呼唤,浸透了女人的甘香和抑怨。炊烟实现了庄稼们的梦想,以云的姿态和蓝天亲近,和霜露握手,和阳光接吻。霞光温暖而柔和,理性而生动,它映照着河两岸的或葱茏或萧瑟的树木,也映照着清清浅浅的河水。

而今,栖居小城,格外怀想恬淡平和的故土田园,凄美得令人揪心的乡村黄昏。在木桥上看霞光,内心丰盈而柔软。让我们走出喧嚣和浮躁,享受清风明月和乡音土韵。二三布衣,瓜棚豆架,浅酌对弈,霞光濡染,暮色清凉,乡愁升腾,笛声一样悠远。

暮色 李昊天/摄

秋风起,芡实香

□申功晶

汪曾祺说:“鸡头米老了,新核桃下来了,夏天就快过去了。”鸡头米,何许物也?有诗云:“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鸡头米与鸡实则是不相干的,它是一种水生植物,学名芡实,生长在荷塘里,与莲藕比邻,只因整个果实外表毛剌剌的似极了鸡头,故此得名。记得儿时,一立秋,鸡头米上市,芡农们提篮在大街小巷叫卖:“阿要买鸡头米?”母亲总会买上几斤给家人尝尝鲜,彼时,又恰值蟹黄膏肥之际,一大家子人围着八仙桌吃罢蟹宴,末了,上一碗清甜软糯的鸡头米甜羹,真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转眼至秋,“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我看到朋友圈家乡亲友晒着煮好的糖水桂花鸡头米,不由勾起了心底一缕乡愁。其实,鸡头米分部广泛,南北皆有,俗称南芡实和北芡实,可口感却有着天壤之别,北芡实常作药引,价格低廉,在超市多能买到,然久煮不烂;南芡实则颗粒饱满,白嫩如珠玉,清糯可口,俗称“鸡头米”,我的家乡姑苏正处江南腹地,水网纵横交错,给水生植物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尤其是葑门一带,有着连片的芡田,有诗赞道:“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凝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

我在葑门横街城管科工作过一段日子,每逢金秋,横街一带的人家门口摆着一个个圆匾,圆匾旁围坐着当地的妇人手剥鸡头米,鸡头米好吃难剥,果肉嵌在滚圆的壳里,壳相当硬,得用巧劲,轻一分剥不开,重一分剥碎,徒手剥了几粒,指甲就疲软生疼,因此,妇女们拇指上套着专业铜指甲。剥鸡头米是一桩极苦极累的差事,我曾尝试剥了一阵,站起来两眼一黑,差点没摔倒,剥一斤才剔出一两多肉,可谓粒粒皆辛苦,有过这等体验,就不会觉得上百元一斤的价格着实不算贵。饶是如此,附近的下岗女工和外来打工者都纷纷加入剥鸡头米的大军中,据说,这一季的收入可让农民丰衣足食一年。昔年,我常光顾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摊位,她每天最早起摊,吃过晚饭还继续剥,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一粒。老太说,孙女在外地读大学,她趁着鸡头米上市,辛苦点赚一把,孙女第二年的学杂费就不用愁了。听至此,让人油然滋生出一股“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辛酸。

鸡头米在家乡是一道时令风味小食,古来只有富贵人家才消受得起,曹雪芹幼时曾随父祖在苏州生活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他也很爱吃鸡头米,还将此物写入小说《红楼梦》,有一段贾宝玉让人给史湘云送吃食,其中一样时鲜货便是鸡头米:“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米两样鲜果。”古时讲究的人家将银耳、桂圆、红枣、莲子、冰糖和鸡头米一起炖,汤汁黏黏稠稠,养颜美肤,是太太小姐们的心头爱。后来,美食家将鸡头米与河虾仁、莲藕、荸荠、茭白、慈菇等一起炒,吃起来嫩甜又不失鲜脆,有着江南水乡独特的清爽口感,美其名曰“水八仙”。当然,最经典的吃法是清汆,即在冰糖水里焯一下,撒上一把干桂花,嚼起来既滑爽又香糯,还自带一股沁人心脾的本色。

鸡头米素有“水中人参”之雅誉,《神农本草经》说它“补中,益精气,强志,令耳目聪明”,将之推崇为滋补上品。北宋文豪苏东坡年逾花甲,仍才思敏捷、健步如飞,他自称养生之道乃是每日吃鸡头米,且吃法相当奇葩,取刚煮的芡实放入口中,缓缓含嚼直至津液满口,再鼓漱几遍,徐徐咽下,每日食数十粒,坚持不懈。

近年来,我久驻北方,秋风一起,不觉滋生出张季鹰之“莼鲈之思”,心心念念起家乡的鸡头米,老母亲颇谙我的心思,不远千里给我捎来一袋家乡“土特产”。我起锅待水烧开,将鸡头米倒入沸煮三分钟,最后兑入少许白糖和干桂花,一碗极素极简的糖水桂花鸡头米“问世”了。一勺入口,汤水里带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鸡头米软糯弹牙又有嚼劲,美味从舌尖渐向喉咙扩散,芳香溢齿,甘泽润喉,在这渐凉之秋,对我这样一个游子来说,既暖胃又贴心。我联想起同乡文人范烟桥盛赞此物:“银瓯浮玉,碧浪沉珠,微度清香,雅有甜味,固天堂间绝妙食品也”。沉浸在芡实的美味里,仿佛看到了故乡的秋天。如果说,画家吴冠中笔下“灰墙黛瓦、秋叶似火、野渡舟横”的寥寥几笔代表了纸上的江南秋色,那么,我碗里一颗颗圆润如珠、香糯Q弹的芡实便是舌尖上的江南秋味。一碗鸡头米,好个江南秋!

南北酱菜

□积雪草

南甜北咸,酱菜亦是遵循此道。南方人爱甜,北方人爱咸,南北口味上的差异,大约与地域有关,与生活习性有关。

地不分南北,许多人都喜欢酱菜,我也是。去北京,巴巴地跑去前门,在大栅栏的六必居老店,买了大包小包的酱菜,宝贝一样捧回家。像甜酱八宝菜、甜酱小黄瓜、甜酱萝卜条等等,都是我的最爱。别看只是些小酱菜,色泽鲜亮,酱香浓郁,脆爽可口,还没吃就已经是馋涎欲滴。

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让人忍不住感慨万千。多少京华旧事,多少才子佳人,多少风云变幻,还不是一朝风云流散?都抵不过这一碟小小的酱菜,在时光的淘洗里,虽是貌不惊人,相不出众,但滋味却鲜美如昨。

酱菜是餐桌上的配角,佐餐用的小菜,两百多年前的清人袁枚深谙此道,他在《随园食单》里专辟一处来说小菜:“小菜佐食,如府史胥徒佐六官也,醒脾解浊,全在于斯。”

不管是大餐还是小宴,一顿饭中,大菜得有,小菜也不能小觑。据说著名的满汉全席中也有酱菜的一席之地,其中有一道酱菜四品:宫廷小黄瓜、酱黑菜、糖蒜、腌水芥皮,在琳琅满目的大餐中独树一帜,是名副其实的大餐中的小菜。大鱼大内吃腻了,或者是感冒发烧咳嗽,小菜便有了用武之地,咸鲜爽口,醒脾开胃。

酱菜一般是用酱或酱油腌过,不管什么菜,绿莹莹、黄澄澄、红艳艳、白亮亮,不管什么颜色,只要在酱汤中打个滚,立刻就被穿上黑不溜秋、紫兮兮、旧乎乎的衣裳。酱或酱油不能直接食用,酱菜就不一样了,虽然看上去颜色不够鲜亮,但吃起来却是“咯吱咯吱”有响,咸中有鲜,用来喝粥下饭再好不过。

旧年,住在乡下,自家院里种的黄瓜吃不完,眼瞅着老在地里。母亲一着急,想了一个办法,把那些尚且顶着黄花的小黄瓜摘下来,盐渍后去掉水分,放进一个大玻璃瓶中,放入酱油和料酒慢慢腌制。

翠绿的小黄瓜满身小刺,像穿了一身铠甲,威武霸道。酱过之后就没脾气了,软软的,褪去了一身鲜亮的颜色,看上去不再那么诱人。但,好在口感依旧脆爽,只是咸得齁死人,真怀疑母亲是把盐罐子打翻了。人到中年以后才懂得一个道理,酱菜若不咸,是无法与时间抗衡的。

作家梁实秋说:“酱菜的花样虽多,要以甜酱萝卜为百吃不厌的正宗”,想来是这样。酱萝卜条一般都在秋后进行,要经过腌、晒、藏三道工序。新鲜的萝卜从菜园里起出来,个个鲜灵无比,用盐去除多余的水分,软塌塌之后,最好不要直接放在阳光下曝晒,会影响口感。放在阴凉处阴干最好,有嚼头,有咬劲,然后封藏,随吃随酱,方便快捷。

酱菜各地都有。保定有一味小菜叫“春不老”,单一听这名字就叫人浮想联翩。春不老,那便是春风绿柳,人间四月天,明媚温润,妖娆可人,秀色可餐。怎想到,这是一味小菜?“春不老”是腌过的雪里红,青山绿水颜色好,看着养眼,吃着鲜美。

有一年去扬州,早餐在街边的小食店里喝粥佐小菜。粥是白米粥,盛在青花白瓷碗里,米汤黏稠,绵软柔滑;菜是扬州的酱菜,浅浅的小碟子里,盛着嫩姜、乳黄瓜,姜黄的汁晃得人眼晕。白粥就酱菜,喝得西里呼噜,酣畅淋漓,像好几年没吃过饭似的,招引得路人侧目,犹不自知。大眼镜先生笑我好养活,一碗粥就打发了。岂不知,所有的人生滋味都在这一碗粥里,清粥小菜,暖心暖胃,简单惬意。

酱菜素有南北之分,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南派以扬州为代表,偏甜口;北派以北京为代表,偏咸口,南北各领风骚。扬州酱菜沾染了浓郁的江南人文气息,有盐、有酱、有糖、日月精华,水火淬炼,精致有形,鲜、甜、脆、嫩,咸甜适口,鲜味绕舌,久久不散。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就一碟乳萝卜头或什锦菜,淡淡的米香衬托得酱菜愈发滋味十足。

白米粥就酱菜,虽然滋味平淡,但内心却清静无比。很多时候,生活就像眼前的一小碟酱菜,貌似普普通通,但却总能给你点意外的小惊喜。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被腌制过的酱菜最懂。一蔬一饭,一餐一食,幸福就藏在这些简单的食物里,在细节处开花。

长姐

□曹杰

看着膝下三个挺拔魁梧、衣着体面的儿子和那个瘦削干枯、两眼浑浊的女儿,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王老太,僵硬地扭过头,背过身,啜泣起来……

女儿是家里的老大,小时候就沉闷老实,有一年秋天,因为要下地割禾,王老太便将女儿放到盆里,锁在家中,一直忙到太阳西斜,回到家时发现女儿依然坐在盆里,和走的时候一样,纹丝未动。为了弥补性格上的缺陷,王老太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阿跳”,期待她能跳跃活泛起来。但是这个名字显然和她不搭,村里人无论大小,还是习惯叫她“长姐”。

和那个年代很多女孩一样,阿跳早早就辍学,在家帮妈妈带弟弟。王老太常说“老大就是个扶梯人,弟弟们就是爬梯的,人各有命……”这梯子,阿跳一扶就是二十年。一家人节衣缩食,帮完大儿子帮二儿子,帮完二儿子帮三儿子,直到三个男孩各自成家立业,在城市有了安稳的生活。阿跳也成了老姑娘,嫁到了村东头李家,男人和她一样老实沉闷。

几个儿女有了家庭,王老太也如同秋后的枯蝉,变得干瘪寂寥。以前空旷的大瓦房,喧闹的大院子,而今就剩下她一个人。儿子们都在城市,见面的机会少,大女儿生活艰难,虽然走两步就能到,但王老太很少主动过去,怕给她添麻烦。王老太心里明白,这些年最愧对的人就是大女儿,阿跳对她说不上恨,但是也肯定谈不上爱。

随着身体日渐虚弱,王老太已经无力收拾院子和屋子,家里灰尘满地,杂草丛生,儿子们回来的也渐渐少了。有时候打电话过去,面对王老太的唠叨,老大老二总是有些不耐烦。想打给最贴心的小儿子,小儿子每次挂电话,总是温柔地强调一句:“妈,您老多给大哥二哥打电话,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是怕我生病赖上他了。”想到这些,王老太不禁一阵心酸。都说养儿防老,眼见儿子都这样,王老太更不想自找没趣打扰阿跳,毕竟从小给她的爱就不多。

风烛残年,孤灯冷被,一向不服人的王老太,体会到了此时有子不如无的寂寞。反复的纠结让王老太的身体更加羸弱,在立冬的那个夜晚,王老太中风了,眼看身体已经不行了。

“姐,你是怎么搞的!”大儿子愤怒地指着阿跳吼道。

小儿子也气哼哼地嘟哝道:“我们几兄妹就你和妈住得最近,平时也指望你多照顾她,你看看你,哪有一点用心的样子!”

面对弟弟们的指责,阿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默默地低下了头。王老太看着群情激奋的儿子,收住了眼泪,脸色逐渐平和,说道;“你姐姐也尽力了,她都做奶奶了,一大家子人需要照顾,不容易!”

对于母亲的辩解,儿子们并不接受,纷纷围在老人的病床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阿跳像一只失群的老绵羊,孤零零地站在病房的角落。

王老太并没有理会儿子们,她轻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说道:“好啦,都别吵了,是妈对不起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没给你们留下遗产,你们三兄弟读书时我还陆续和你们的舅舅借了九万元,做人要讲良心,这钱你们要还,你们签个字,把这钱还了!”

三兄弟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看看自己的媳妇,又看看王老太。病房里虽然站满了人,但是空气都沉寂下来,大家的呼吸声都能清楚地听到,谁也不敢接话。

就在王老太的手颤颤巍巍,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阿跳站了起来,用柔弱的声音说道。“妈,别为难弟弟他们了,还是我来还吧。”

王老太感到有些意外,她茫然地盯着阿跳,这六十多年来,她从未像这样注视过自己这老实巴交的大女儿。“你赚钱最辛苦,哪里还得上?再说了,这些钱也不是为你花的。”

“还不上可以慢慢还,这钱我虽然没用过,但是舅舅每次来家里,带好吃的也都有我的一份。”说着,阿跳用枯枝一样的手,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也是她一辈子唯一会写的两个字。

王老太背过身去,啜泣不止。三个儿子面面相觑,如释重负。

阿跳承担了债务,王老太的葬礼自然由三个儿子负责主持。一时间宾客云集,风光无限。阿跳还是和往常一样,沉闷安静地跪在母亲的灵堂前,噙着眼泪向前来吊唁的宾朋叩头还礼,而大家就像没看到她一样,只是不住地夸王老太几个儿子孝顺。

葬礼结束时,阿跳把舅舅请到了母亲曾住过的卧室,关上了门。她掏出欠条,正要说还钱的事情,舅舅用手止住了,然后递给她一个灰白色的单肩粗布包,转身离开了。

阿跳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包是她上学前自己用捡来的面袋缝制的,几十年过去了,她从没有机会使用。搬了几次家,原以为母亲早就丢了,没想到一直珍藏着,阿跳心中一阵酸楚。

打开陈旧的包,里面竟然是几沓钱,有整有零,有新有旧,每一张柔软中都带着点点潮润,每个折角也都压得平平整整。

秋至腌菜时

□张新文

“一绳分晒斜阳里,留佐盘餐小雪天。”这是清代元和(今苏州)诗人袁学澜《咏雪》里的句子,绳上所晒何物?青菜也。秋至,江南水乡河网密布,粉墙黛瓦临河而居,一大早买菜的船儿停泊在门口的小河里,人们纷纷买菜腌制过冬的咸菜。天凉好个秋,此时在乡野正是腌菜的好时节。

秋天,乡村妇女便把菜园里的青菜砍了运回家,讲究的女人会把菜头朝下悬挂在两头有立柱的绳子上晒,而且绳子也很讲究,过去都用的是稻草绳,现如今一般是尼龙绳,或者是铁丝当绳;有些女人图省事,把地清扫干净,直接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去一些水分,接着掰开叶子,清洗干净,稍微晾干水分,就可以腌菜了。也有不洗直接腌菜的,清·顾仲《养小录》载“白菜一百斤,晒干,勿见水,抖去泥,去败叶。先用盐二斤,叠入缸,勿动手,腌三四日,就卤内洗净,加盐,层层叠入罐内,约用盐三斤,浇以河水,封好可长久。”如此腌菜的方法虽有繁琐,却很有讲究,只是忘记告诉我们还应该在上面放个腌菜石,以保证所腌制的菜一直沉没在盐水里。

腌菜也分季节,春天腌菜和秋天腌菜是不同的,春天腌的菜很嫩,加盐用手揉搓青菜的时候,指头缝隙会有绿莹莹的叶汁流出来,现腌现吃都是可以,图的是刚出土青菜的那股子鲜嫩劲。秋天腌的菜是成熟的菜,需要去掉老的菜帮子,而且还要适当地晒干水分腌制。春天腌雪里蕻和高梗菜最多;而秋天腌大白菜最多,“秋末晚菘”,“菘”就是大白菜,“晶盐透渍采霜菘,瓶瓮分装足御冬。寒溜滴残成隽味,解酲留待酒阑供。”腌制的大白菜味美无比,不仅解决了冬天没有菜吃的难处,还有解酒的功效,腌的菜真的不简单。

腌菜也有很多讲究的,常言道:“新缸没有旧缸腌菜香”是有道理的,旧缸被一代代人传下来,年代久远,腌菜缸通体被岁月盐渍着、浸染着,始终氤氲着人间烟火味,所腌的菜品踏实、纯正,不会“倒缸”(发酸,变味,甚至变臭)。我的母亲是十里八乡的腌菜能手,她腌菜的经验就是反复几次上下对调,颠倒腌,所腌的菜吃起来脆、爽,口感特别的好。有次来了客人,母亲苦于无菜招待,炒盘咸菜端到桌子上,却被爱要面子的父亲教训了一顿。母亲明白父亲是为了面子也就没吭声,那岁月能有打牙祭的腌菜就很不错的了,哪里会有大鱼大肉呢。也难怪,腌菜只是普通的菜,是上不了台面的,充其量算个“小菜”。《浮生六记》里,深更半夜的芸娘得知心上人沈三白来了,忙煲粥伺候,由于太晚,不能再锅瓦瓢盆响,只能顺便端来一碟小菜。想来这碟小菜,也是芸娘“一绳分晒斜阳里”精心腌制的大白菜吧,只待心上人的到来。

周作人在《腌菜》一文里,也说腌菜是小菜,而且只适宜吃米饭。周先生是南方人,可能已经习惯米饭佐以小菜,没见过吃面食同样喜欢吃小菜。北方人把饼分为发面饼和死面饼两种,腌菜切碎,多放点红尖椒炒,死面饼上摊匀刚出锅腌菜,两掌心一合,长条死面饼就对折脸贴脸了,死面饼夹腌菜,吃得你直吸溜嘴,胃口大开,欲罢不能。

一绳分晒斜阳里,人间的有些况味会在记忆里翻滚出来,即便想想腌菜的一帧小景,一种幸福感就醉倒在了人间的烟火味里……

朱仙镇

□夏杨

我听见

梦想折断的声音

无力,心恸

再也抬不起脚步

那一日

我卷起风尘

五洲四海激荡

胸中豪情烈焰万丈

那一日

三军挥动

家国河山画图鲜新

男儿热血魂梦激扬

那一日

帅字旗当空摧折

梦就在远方,一步之遥

却瞬间隔出永生

那一日

我执拗拒绝人世

要为这万古长空

留一曲悲愤响彻寰宇

岁月,青春

何曾愧对

我来过,我走了

恨与痛,哀与殇

永世鸣响

历史

□甘正气

是昨天

是从前

是过往

是江

因为有源流

是书

因为有篇章

是谷

因为有回响

是路

因为有里程碑

是山

因为有分水岭

是海洋

因为有潮落潮涨

是天空

因为有风起云涌

是宇宙

因为即便风雨飘摇

哪怕乾坤颠倒

也有群星闪耀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