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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惠州文脉》8月6日版面图
浪花朵朵
□逄维维
穿好泳衣,戴好泳圈,我问孩子:“怕吗?”“不怕。我是后浪,爸爸是中浪,爷爷是前浪!”跃跃欲试的孩子看着在海中畅游的爸爸说。“let's go,我拉着孩子的手冲向大海。”
海里到处是泳圈,甚至还有橡皮船,人们在海里面叫着、笑着、闹着;有的在打水仗,有的在漂游,有的在奋力游着;还有抱着泳圈在海边站着,等大浪来了在“唰”的一声中被冲回岸边,在尖叫声中,刺激极了。一个浪打过来,呛得我满嘴是沙,逃也似的跑到了岸上,孩子被爸爸推着向海中游去。
坐在岸上的我,看着大海中一个个浮浮沉沉的脑袋,和一朵朵前扑后拥的浪花,在岸边撞击、破灭,重组,重组,破灭,反反复复中,我竟恍惚起来,是大海里有这么多浪花还是这么多浪花构成了生生不息的大海?
孩子说得没错。爷爷是前浪,爸爸是中浪,他是后浪。无论是什么浪,我们都是人海中的朵朵浪花。正是这一朵朵浪花演绎着人海的丰富多彩和波澜壮阔,正因浪花的多变才有了丰富多彩,大而不同,美美与共的海纳百川的海。
是浪就要学会生存。作为浪花的本质是一样的,就是不断向前奔涌,不停向前奔跑,在礁石、狂风暴雨中历练,一次次奔涌,撞击,破灭,重组,再次奔涌,撞击,重组……无论是前浪引后浪,后浪推前浪,还是各自浪奔浪涌,我们都要在顺风、逆风中做“乘风破浪”的行家里手。
孩子的爷爷是司机。公司车改后失了业,他就改开出租车,有网约车后就改开网约车。爷爷说,要随着时代的浪潮而改变奔跑的方向。手机的普及让街边的电话亭消失;网约车让手机打车成了人们的生活习惯。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很多岗位正在慢慢消失,公交车、超市的售票员,银行、火车站、高速路收费站、地铁等无人自助平台越来越多,这背后就是工作瞬息万变,没有铁饭碗,每个人都会面临朝不保夕,随时失业。有时乘风破不了万里浪,但在时代的浪潮里学会逆风而行,做一朵撞击破灭后仍爬起来奔跑的浪花,就不会变成死浪和废浪,爷爷说。
孩子的爸爸看到李佳琦搭上电商直播的顺风车,成为一个月能带货23亿元的网红主播,迅速调整经商模式,把线下生意搬到线上,双管齐下,疫情期间,销售收入不降反升。看到没,无论是什么浪,面对什么风,流动变动才能有浪花飞溅,老公说。
浪真的不关乎年龄,只关乎浪高的程度和浪的水平。君不见,乘风破浪的姐姐们,打破年龄的魔咒,用汗水、毅力、执著、顽强和满身伤痛换来满身才华,绽放在聚光灯下,用笑容和泪水告诉我们,努力没有早晚,没有前后;钟南山、李兰娟等是前浪,他们从未停下奔跑的脚步,逆风而行中引领着后浪不问西东的前仆后继。
只要没有退场,都是浪啊。不关乎年龄、性别、职业、年代。一代有一代的骄傲、担当和风尚;一代也有一代的麻烦、艰辛和困惑。我只想说,只要我们做到“尘埃之微,补益山河,萤烛末光,增辉日月”,就是推动大海奔腾的朵朵浪花。
“妈妈,妈妈快看,我和爸爸给你捡了一个大海螺。”孩子的声音把我从神思游离中拉回到当下,不知什么时候孩子把海螺扣在了我耳朵上,“好听吗?妈妈。”“好听,呜呜的,像号角”。我捂着海螺仔细倾听,一朵浪花,似一个跳跃的音符,一排浪花,似一组激昂的旋律,一海浪花,好像千军万马势不可挡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何惧风流,还看奔跑中的朵朵浪花啊……
盐湖 李海波/摄
荷塘
□张新文
由于工作的关系,每月总要去几趟上海,途经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村时,总被路两边的荷塘所吸引,见证了荷塘的繁华与静寂。
春天里,烟雨江南,万物复苏,一群野鸭开始像是书写在荷塘上的一段经文,很规范也很工整;接下来,就有些乱了阵脚,打闹起来,时有扎猛入水者,浮出水面时,嘴里总能捕获些小虾、小鱼;有的嬉戏追逐,谈情说爱,演绎着万物亘古不变的生命延续的前奏曲……只是荷依然沉睡于池塘底部,把辽阔的水面舞台,让给了蓝天、让给了白云以及夜空里的星星和月亮……
夏天一到,荷就悄悄地醒来,它们不会一窝蜂地急于露出水面,它们有它们的规则,先派出几个“探子”,尖尖指,戳破一池清凉,羞涩地立于平静的水面,作为路过的蜻蜓或是蝴蝶小憩的座椅,一旦它们感知夏天确实到来了,就及时把信息传递给兄弟姐妹,然后是呼朋唤友,结伴前行,在大珠小珠落池塘的雨季,它们也都粉墨登场了。伊始,大家把水面当做镜子,每天梳妆打扮,慢慢舒展着叶子,犹如缓缓撑起的雨伞,唯恐一阵风撕裂了一冬的梦魇和期冀。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整个荷塘被绿色主宰着、被清香氤氲着、被喧嚣和繁华张扬着……正如此刻,每每夏天路过的时候,我总要停下车来,随一拨一拨的人流,加入赏荷的大军。荷具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德,自古至今无论文人雅士,还是凡夫俗子,没有不对荷喜爱有加的;所以,荷叶田田,荷花艳艳,喧嚣和荣耀充满着整个夏季的荷塘。
秋风拂过荷塘,荷花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青青的莲蓬;荷叶也从过去的碧绿,渐渐地变黄,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秋天越走越远,时有荷叶被越刮越猛的秋风拦腰折断,荷塘昔日的拥挤没有了,水面依稀露了些许的端倪。“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采莲船娘是不需要船桨的,她只需要一根长长的竹竿,就能自如地游弋于整个荷塘,船娘唱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采莲歌谣,船头含情脉脉的采莲女,听着船娘那男欢女爱的缠绵歌曲,脸上会飞起绯红的晕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船娘的歌声已经唱到了采莲女的心里,荷塘的不远处如果站着一个后生迟迟不肯离去,船娘会借故回家一趟,接下来便是采莲女自个儿撑船,自个儿采莲,自个儿隔水笑抛一枝莲了……小伙子也不傻,捡起的是莲蓬,收获的可是采莲女的心啊!
我有时会想,闹腾喧嚣的荷塘,再怎么着也不会干净得让水面一贫如洗吧?那宽大的荷叶能去哪?那亭亭玉立带刺的躯干能去哪?在我心里,它们至多成了书画家笔下的瘦水残荷,也不至于寻无踪迹,把空无和辽阔都归还于整个荷塘吧!我,很多时候是固执的,总以为人是万物之灵,坚守着自以为是的认知;所以,每次路过我都会细心地观察,看看它们是如何从繁华归于平静的。
秋天只是它们的分水岭,也是它们走向平静的开始。一到冬天,呼啸的瑟瑟北风,摧枯拉朽地把干枯的叶子从枝杆上拉断,脱离枝杆的叶子便进入了水的世界,慢慢地被浸泡、被增重、被拖曳,终于有一天沉入水底与淤泥融合在一起,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雪,一场接着一场;冰,越结越厚,最终仅存的几根荷杆也倒下了……即便雪融冰化,往日的喧嚣没有了,寂静的荷塘只是多了一两个穿着皮衣的淘藕人,他们把从淤泥中淘上来的藕洗净,码放在特别大的(跟个小船似的)塑料盆里,然后推向岸边,装车拉往菜市场……
从光鲜、繁华和喧嚣,走向平凡和静寂;荷,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记得哪位哲人说过:“我哭过,我笑过;我风光过,我落寞过;我失去过,我也收获过……这世界,我来过。”
哦!这世界我们都来过,我们就像荷一样,无愧于这个世界,即便安静如初……
残破与生机
□明前茶
那天,几株厚穗狗尾草从景德镇烧裂的瓷器中钻出来,就像出壳的小锦鸡撩动它那毛茸茸的尾巴,绿色的芒穗上,微微发着紫晕。它们是活的。有的短如锦鸡的颈毛,有的长如锦鸡的尾羽,有的肥厚绚烂如锦鸡的头冠。在夕阳下,狗尾草的美让老徐心动神移。他把那尊破裂的瓷罐小心翼翼从窑址旁取出,带回家去插花,除了插出摇曳生姿的狗尾草,他还在草下插了两枝短短的绣球花。一个花球是暖的,月白色,另外一个是冷的,嫩绿色,它们仿佛是水里两枚毛茸茸的月亮,在等待着狗尾草锦鸡从水面上飞掠而过,带动夏夜幽凉的水汽。
从这天起,家住北京的老徐经常往返景德镇,专门搜罗那些烧裂了的瓷器当花器,至今已经十年。他喜爱米白色、米灰色、青灰色和天青色的残瓷,觉得这样的瓮、壶、罐碗和笔洗,就如蛋壳被初生的禽鸟奋力啄破,里面正生长出中国人才懂得的美。
景德镇的朋友告诉他,瓷器的利刀师傅功夫到家,瓷器的壁利得越薄,瓷器本身的尺寸越大,越容易烧裂。因此残破的瓷器上也凝聚着很多人的辛劳。老徐此后便也注意收集那些大口径的破碗,那些碗,就像孵化火烈鸟的蛋壳一样,两头都裂开了,只能盛下一泓浅浅的水。一开始,老徐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当花器,呈现它们的生机。直到有一天,他从街上路过,看到园林工人正在修剪小叶榆树。经得同意,老徐捡了一枝最粗的断枝。园林工人惊讶地目送他捧走一根高达一米五的粗枝。最后,在口径最大的破碗中插花,他只用了小叶榆的粗枝丫和附着其上的两小枝嫩叶。那嫩叶平平伸展,摇曳生姿,宛若一个精灵,从老树桩上踮脚走出,旋转着她的绿叶子舞裙。老徐在小叶榆的下面插了两枝短小的火棘。小小的、密集的红果,就像一只大鸟带着它的孩子,俯下身饮水,亮出了它们红色的长喙。
八年前,老徐开始教授插花课。如何领略残破之物的价值?他不仅亲身示范,展示残瓷、残陶、缺角青铜器与花枝、芒草、树桩、苔藓、松果松枝的组合,还回溯至中国传统的瓶花理念。老徐熟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全国至少有三个地方抢着说桃花源就在自己的家乡。那么,桃花源究竟在哪里?我们应该回过头,从《桃花源记》本身来寻求答案,‘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学生们露出若有所思又困惑不解的神情。老徐解释说:“朋友们,你可曾想过这‘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形容,其实就是一个瓶子?也许从无人机上看,桃花源也许就像一个蕴含生机的瓷瓶,山为瓶壁,水与田,花与房舍,为瓶中景。从根本上说,这就是中国人的审美境界。瓶子一定是要崭新的、对称的、完整的吗?不见得。瓶子完全可以是古旧的、歪斜的、有着圆润破口的。”是的,如果你的精神世界足够开阔,你就会明白,桃花源也不见得那么规整与完美,但是它毫无怨艾,在残缺中求得无限生机,这也许就是桃花源的价值之所在。插花,并放在自家几案上,就是与自己精神空间的桃花源日日相对。如果你能从中领会残缺与生机之间的辩证关系,就能从挫折中找出希望。
老徐的学生当中,有专注于事业而婚姻破裂的知名律师,有为儿子出走十几年不曾回家的成功企业家,有名震一方的高三把关老师,教出了一批批的名校生,自家孩子却因网瘾要去看心理医生;有带大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却感知自己一无所有的主妇……生活给予过他们,也曾剥夺过他们,甚至,给予的时候有多慷慨,剥夺的时候就有多无情。老徐告诉学生们,沧桑与鲜灵,苦涩与甘爽,沉郁与明亮彼此对照;生命中残缺的那一部分,是裂口也是生机。
老徐说,学习插花时,可以去看一看八大山人的画,看看祝枝山的行草,看看云门舞集的现代舞者,如何穿着撕裂的黑色麻衣,在翻腾起舞。插花教科书喜欢教人取枝叶婀娜者来插花,令作品的风格甜美圆满。其实,搭配残破的花器,还可以取枝叶如书画笔法者来插贮,使其偃蹇有古意,或疏密斜正,各具意态,气韵贯通。
老徐的学生们已能别具慧眼地使用残破的竹壳热水瓶来插花,或者用老乡不小心磕裂了盖子的泡菜坛子来插花,老徐从不嫌弃那些一文不值的花器,他说,插花没有什么定式。如果对着它,能让浮躁的心宁静下来,意识到已经打破了的罐子,在这世间亦有其可用之处,就是一款动人的作品。
桃花酿
□夏杨
花半开,酒半醉,这是最美的状态。那个晴空万里的午后,在苍山洱海间的大理喜洲,和朋友在小酒馆里品尝酒家自制的桃花酿。之后骑单车去海舌岛,山水田园,风景如画,留下的印象如此之好,以至于在平素的都市奔忙中,思绪常飞回那个小镇去。
酒后微醺的感觉很好,思路有别样的清晰。但我不喜欢喝醉,尤其怕极了醉后醒来的眩晕感。大概是小时候体弱多病受够了头晕的苦。因此对于酒,我的态度很拘谨:尽量克制、尽量少喝。
其实我是喜欢酒的。小时候看惯了父亲呼朋引伴在家里开席的场面,酒令喊得山响,温情而热烈。在大学宿舍里和同学打牙祭,酒瓶满地滚。毕业实习时住在长江边的橘林里,为打发闲散的时光,常央求去巫山买菜的“值日生”,顺便多带点酒回来。静夜无眠,常爬到二楼平台去,在云雾缭绕的山间,独对大山大河,拿枝头青黄的橘子下酒。也有一次集体开饮,不仅喝光了一周的储备,连带着把房东家的米酒也一扫而空。
大学毕业前夕路过信阳,住在老友宿舍,异乡重逢,在小饭店里喝到记忆朦胧,三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工作后仍不知顾忌,酒桌上常四处找人碰杯,有次竟连啤酒都喝昏了头,从此懂得了收敛。
最近十年,被大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奔走,倍感时光如水流逝,偶然回头时发现,半辈子好酒的父亲和岳父都老了,受健康所困不得不戒了酒。每次饭桌上看到父亲面对酒杯的复杂神情,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渐渐明白,大概每个人身体的解酒能力是有限的,一生喝多少酒早已确定,年轻时喝猛了,余量就不足了。为避免多年后“晚来天欲雪”时缺失了酒,年少时就得悠着点。
酒要少喝,但哪能不喝呢!桃花酿,单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无法拒绝。
第一次听说桃花酿,是从一位朋友口中。他说这种小酒入口微甜,十分清爽,还有桃花香味。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当时并没奢望能品尝到。缘分来得好快,不久就去了大理,在这位朋友的带领下走进一家酒馆,刚好就有桃花酿。豪饮一番仍意犹未尽,又狠狠打包了十多瓶,吩咐店家发回广州。
加班后的深夜,天籁里独坐,慢慢品着桃花香,度过许多寂静的时光。
我的柜子里,除了白酒、红酒,有自浙江归来就喜欢上了的绍兴黄酒,然后还有几瓶桃花酿。偶尔想起,小酌一番,发会呆,在喧嚣的都市深处,偷得几分心灵的清静。
“桃花流水鳜鱼肥”“杏花、春雨、江南”“梨花风起正清明”……这些关于花儿的缤纷色彩,饱蘸着浓重的诗意,想起来馨香就漫过心头。走过童年,再也没能回到儿时的原野,很少有心情放慢脚步欣赏一朵野花、一片春光。或多或少,心底积累了不少遗憾。因此那个午后开始深深喜欢上桃花酿,多少有怀旧情绪在其中。
冰箱里藏几瓶桃花酿,就像小心藏了一季春天。打开来倒上一杯,只闻那花香,似乎就能瞬间穿越时空,重温到记忆深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磨
□张金刚
村野中有两块磨扇,东一块,西一块,无法咬合,不再转动。风吹过又一季荒草,石磨一动不动,不知被遗弃了多少年。
这石磨出自哪道山谷、哪块巨石,出自哪位石匠、哪户人家,无从知晓。但可以想见,石磨“咕咚咚”转动的日子,那家必定是人丁兴旺、热闹红火。年轻力壮的男人推着磨棍一圈圈只管迈步,勤劳持家的女人一勺勺将玉米、谷物、黄豆等填入磨眼,孩子们尾随爹娘追逐打闹。大人并不恼,用笤帚或勺子冲孩子一划拉,继续忙活。
锅贴饼子、石磨豆腐、大锅煎饼、杂粮粥……热气腾腾地端上桌,老人、孩子、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围坐在农家小院,享受一日三餐,虽是粗茶淡饭,却也自足自乐。慢慢,推石磨的老人没了,壮年成了老人,孩子们大了,却弃磨而去。不知哪天,房子翻新,将石磨卸下,丢在一边,越丢越远,直至忘了主家是谁。
这磨扇刻得真美,一道道沟槽匀称齐整,似水波,如云纹,日复一日的转动将其磨得更加圆润柔和,如一位功德圆满的老者,不声不响,只在那里冲着来者微微地笑。
父亲微笑着向我蹒跚走来,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得很慈祥:瞅着这磨扇熟悉不?这是你二爷家的,听说是一位老石匠叮叮当当打了很久,才打了这盘上乘好用的石磨。你小时候我和你娘常带着你们来这儿推磨,这磨,你爷爷也推过,你大哥、二哥还有你,村里很多人也都推过……父亲弯下如弓的老腰,抚摸着磨扇,长叹一声:这哪里是人磨磨呀,分明是磨磨人嘛!
“磨磨人”,三个字,猛戳我心。是呀,在岁月的长河中,我们都是一粒石子,被流水、砂石磨砺得从棱角分明,到光滑如玉,直至成沙成尘,便是一生。
那日拜访一位老先生,求幅字,他欣然应允。老先生展宣、镇纸、选笔,老太太取砚、握墨、研磨,两头银发相伴左右,默契不语。
我问老太太:为啥非要磨墨,用墨汁也好呀。她瞅了老先生一眼,道:年轻时,他性情刚烈,在单位锋芒毕露,稍不顺意便与人争辩,非要争个高下,吃了不少亏,窝了一肚子火,回家常吵架。练字是我逼他的,磨墨也是我硬要求他的,就是要磨磨他的性子。果然,在家里,人磨墨,墨也磨人;在单位,人磨事,事也磨人。慢慢,他变得谦和、豁达,人缘好了很多。虽没当啥官,可工作之余,读书、写文、练字、喝茶、交友都没落下,如今真像是个老先生呢!老先生提笔蘸墨时,微微一乐:磨墨,消磨了一辈子,把我磨静了、磨平了、磨钝了,也磨老喽!想想,挺好!
“怀瑾握瑜”。四个大字潇洒飘逸、柔中带刚,算是老先生对我的激励与祝福。我深懂其义,自此视其为人生信条,照亮余生。的确,瑾与瑜,皆为美玉,皆是山中玉石籽料细细琢磨而成。人品亦是如此。
磨,不单单是“推着石磨”消磨光阴,耗蚀生命,更应是“铁杵磨成针”的磨练,“玉经磨多成器”的琢磨,“十年磨一剑”的磨砺。在渐渐被时光磨短的人生中,磨出精彩无限,磨到无悔落幕。
缺一不可
□海华
老岑为庆祝孙子考上县重点高中,除了请了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外,还特地为部分老同学安排了两桌。
这天中午,二十多位老同学陆续到场,眼尖的同学发现,没见老班长的身影,是还没到,还是老岑没请他?爱管闲事的老冷朝在门口迎客的老岑努努嘴,老班长请了没?
切!请他做甚?老岑一脸的不屑。
老冷打了个愣怔,一脸没趣地回到老同学台位,立马有几个老同学催问咋回事。老冷如实相告,一帮老同学像炸了锅似的,有的说,别人不请正常,老岑跟老班长像一个人似的,咋能不请?有的在猜测,是不是两人闹掰了……
不可能,不可能呀……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不一会儿,上菜了,滿大厅尽是推杯换盏之声……
约摸半个多小时后,老岑的亲戚们陆续散去,老同学也喝得差不多了,老冷又问老岑,开席前,同学们都在议论,咋不请老斑长?
请老班长?老岑打了个饱嗝,别提他啦。
为啥?一位女同学问。
老岑的脸色有点难看,哼!他早就没念同学之情了。
老岑呀,你不是说过跟老班长情同手足吗?老班长不是帮过你和你家人不少忙吗?你咋能这么说?一位男同学有些惊愕地问。
老岑愣了一下。少顷,他淡淡地说,是,老班长帮我和我家人不少忙,但最近他变了。
变了?同学们面面相觑。
嘿!你们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就不客气了。就拿我孙子考重点高中的事来说吧,崇尚高中是我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凡入了崇尚高中的,来日考大学就基本无忧了。中考结束,因我孙子分数不是很理想,临近录取时,我叫儿子去找他,他却官腔十足地左一个已退休多年,右一个规范操作。我打电话给他,也没松口。老岑似笑非笑地说。
同学们在小声嘀咕,咋能这么说……
咋不能这么说?老岑左脖子上青筯暴起,瞬间又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们都觉着老班长有恩于我。但他帮我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啥代价?众同学哗然。
老岑似乎觉着说漏了嘴,沉吟了好一会儿,一改尴尬的脸色,嬉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差不多了,散了吧。一直没有吭声的老单一声喊,老同学陆续离去。
当晚,除老岑和老班长外,其他同学都收到老单的邀约,明天去喝早茶。
第二天早上,二十多位老同学一到齐,老冷迫不及待地问老单,哎,你是老班长的第二个铁哥们。你约喝早茶,没叫老班长和老岑,是有话跟我们说,而且话题与他俩有关吧?
是。今天想为老班长说几句公道话。老单亮开嗓门:走出校门后,我一直与老班长有联系,对他与老岑的来往较了解。经过多年的努力,老班长当了县卫生局长。老岑在老家的镇卫生院当医生。见老岑三十好几仍单着,老班长让爱人牵线,介绍老岑在县医院娶了个护士。多年后,年近5O的老岑在老班长的协调下,调到县医院。不久,老班长又资助老岑在县城买了一套二手房。
老单呷了口茶水,有些激动地继续说,老岑本应感恩老班长,可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如果昨天我不在场,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真是“缺一不可”哦,老班长帮他再多也白搭,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一次没帮他,就以怨报德,甚至往老班长身上泼脏水。我了解老班长,他不可能要老岑啥代价。记得有个周末,我去找老班长,刚进门,正好碰见老班长拎着大包小袋把老岑送出家门。老岑离去后,我笑老班长真够客气的。老班长笑着说,没啥,他拿些农产品来,我回他一些上好的茶叶,还有亲戚从香港带回来的朱古力和糖糖饼饼。我又揶揄道,你这可是回南大过西北哟。老班长又笑着说,都是老同学,礼尚往来嘛。
几天后,老冷约老班长在某茶庄喝茶,单刀直入地问,老班长,老岑前几天为孙子考上重点高中宴请亲戚和一些老同学,真没跟你说?
那没啥。老班长柔声说。
老冷又提及代价一事。
他真这么说的?老班长脸上的肌肉猛地抖动了一下。
老冷点了点头。
老班长笑了笑说,马铃薯呀,萝卜干之类,也是一种代价,老岑说得没有错。
老冷一副打抱不平的神态,嘿!同学们都说老岑的不是。你咋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老班长又笑了笑说。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