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杨柳
一
上一期,我们沿着粟特人的足迹,从撒马尔罕走向长安。而这一期,我们将镜头反向切换,聚焦一名准备走出玉门关的粟特人。
公元627年,河西瓜州。粟特人石槃陀来到一座寺庙礼佛,偶遇一名来自长安的青年法师。一番交谈后,石槃陀被深深折服,于是拜其为师,决定护送法师偷渡玉门关,目的地是远在天边的印度……
法师当然就是玄奘本尊,石槃陀则是孙悟空的原型。
后面的剧情我们都很熟:半路出家的石槃陀/孙悟空又半路生悔,谋杀师父不成反被制服。但随后,神话与历史再次分道扬镳——唐僧与孙悟空组建团队,一起踏上降妖之路;而玄奘则放归石槃陀,独自走向浩浩流沙……
这是玄奘西行路上的第一难。从中你大概能读出:真实的玄奘故事,与吴承恩笔下的神话同样浪漫、精彩。
不过,假如贸然翻开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你一定会大感失望:书中描述了两个女儿国(东女国、西女国),但都没有甘舍“王权富贵”的多情女王;书中记载了许多神话故事,却没一个想吃唐僧肉的魑魅魍魉。
你若有此困惑,就果断放下手中的《大唐西域记》。初识玄奘,必须先从另一本书读起——《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以下简称《法师传》)。
二
从书名就能判断,这是一本关于玄奘的个人传记。但请注意,这本传记绝不简单——它是中国现存最早的长篇个人传记,被梁启超誉为“古今所有名人谱传中,价值应推第一”。
让我们先从《法师传》中,一窥玄奘西行的“真相”。
小时候看《西游记》,你是否有疑问:玄奘为何要西天取经?我大唐难道没有佛经吗?答案很复杂,但都在《法师传》里。简单来说就是,此前的汉文佛典翻译不靠谱,各门各派论战不休。
而玄奘的雄心,就是亲赴印度取回梵文原典,重新翻译以正本清源,类似笛卡尔为西方哲学重建根基。于是,25岁的玄奘开始了他的“奇幻漂流”——
在高昌,他与高昌国王义结金兰;在突厥,他与草原霸主谈笑风生;在印度,两名国王为抢夺他险酿战争……他以一篇论文名震印度,他将道德经译成梵语。在他的带动下,印度兴起一股“中国热”,并在历史上首次遣使入华。
这些故事不仅精彩至极、浪漫至极,还隐藏着玄奘“千古一人”的人格魅力。
在茫茫沙漠打翻水袋后仍坚持西行,是勇气;在戒日王与鸠摩罗王之间化解战争,是智慧;在印度的荣耀顶峰决意回国,是气节;为遵守对高昌王的承诺而放弃海路,是信义……
而这一切,则构成了鲁迅笔下“舍身求法”的“民族脊梁”。
三
假如你读完了《法师传》前半部分——从玄奘出生、西行到踏上回国之路,你就可以重新拿起束之高阁的《大唐西域记》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回顾一段中华文化的“伤心史”(陈寅恪语)。
1907年,“文化大盗”斯坦因来到敦煌,见到了住在莫高窟的王道士。斯坦因自称是来自印度的玄奘崇拜者,因印度佛典失传,所以沿着玄奘的足迹前来中国“反向取经”。此后的故事众所周知,令人不忍重提……
对于斯坦因来说,“反向取经”是假,崇拜玄奘却是真。19世纪末、20世纪初来到东方的“文化群盗”,无不受到玄奘精神的“鼓舞”,无不人手一本《大唐西域记》。在玄奘的“指引”下,他们在中国与中亚顺利盗取大量文物。
不过问题来了:《大唐西域记》,为何能够成为斯坦因们的“盗宝指南”?
让我们把镜头转向公元645年的洛阳。那一年,跋涉19年终于回国的玄奘,在洛阳受到唐太宗的接见。此时,朝气蓬勃的大唐帝国急欲与中亚、南亚诸国发展友好关系。于是玄奘受命,为唐太宗写下了这本各国考察报告。
因此,不同于马可·波罗的浮夸记录,也不同于历代史官的道听途说,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用极其严谨、简赅的语言,记录下了他所经各国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表现出一种非常克制、朴素的实证精神。
这种实证精神,不仅指明了东方的宝藏,还照亮了印度的历史。
四
1834年,英国工程师亚历山大·康宁汉姆在恒河边上,发现一座30多米高的神秘建筑。这座建筑系何人何时所造,他却无从考证。直到多年以后,《大唐西域记》在西方翻译出版,他才确定这座建筑正是佛教圣地——鹿野苑。
随后,康宁汉姆在玄奘的指引下,在印度陆续发掘出大量建筑,其中就有世界上第一所大学——那烂陀寺。而玄奘正是这所大学最著名的校友。
相比于中国发达的史学传统,印度仿佛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度”——曾经灿烂辉煌的印度文明,因缺少文字记载而沉埋地下。然而,就在康宁汉姆打开《大唐西域记》的那一刻,印度黑暗混沌的历史被瞬间照亮。
于是,借助《大唐西域记》,历史学家得以重建印度历史……
玄奘当然想不到,这本纯属向皇帝交作业的考察报告,竟在一千多年后产生如此影响。事实上,回到长安后,玄奘立刻冲向人生中的第二段旅程——建立规模庞大的译场,开展译经事业。这一上路,又是19年。
此时,当初那个勇敢无畏的青年法师,仿佛进入了“中年油腻期”。在这19年中,他似乎不是在译经,就是在向皇帝上表,言辞之卑近乎“谄媚”。然而,《法师传》的作者——玄奘的两名弟子知道,他们的老师有多想逃离长安、远离宫廷。
在《法师传》后半部中,他们不厌其烦地记载,玄奘多次拒绝皇帝的从政邀请,但还是深陷政治漩涡;屡屡乞求回到故乡洛阳,但均遭皇帝强行留下。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玄奘内心的苦闷——这是他必经的“第八十二难”。
公元664年,玄奘逝世。唐高宗一边痛哭“朕失国宝矣”,一边下令裁撤玄奘付出19年心血的译场……(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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