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百“变”丨他们,从撒马尔罕走向长安
2021-04-27 10:34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读《丝绸之路与唐帝国》,一睹那个令李白夜夜醉倒、令杜甫追忆半生的黄金时代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杨柳

1220年,“金刀驸马”郭靖率领蒙古大军兵临撒马尔罕。在武穆遗书的神助攻下,郭靖以“天降伞兵”的骚操作攻破了这座中亚名城……每次看到这段脑洞清奇的剧情,我都忍不住猜想——或许,当郭靖驰骋于蒙古时代的亚洲腹地时,金庸正神游于一个更久远、更灿烂的时空。

那当然就是唐朝,长安之风吹拂撒马尔罕的唐朝。由此,我想起这本《丝绸之路与唐帝国》

不过,这本书或许会令你失望:在作者森安孝夫笔下,真正的主角,既不是威服四方的大唐名将,也不是煊赫一时的突厥骑兵,而是来自撒马尔罕一带的丝路商人——传说中的粟特人。

但请相信,这本书会为你开启一个新世界。

其实,认真听过中学历史课的同学,一定对粟特人有印象。没错,就是那个频繁出没于选择题中的神秘民族——昭武九姓。

所谓昭武九姓,即康、安、史、石、何、曹、米等中亚城邦国家的总称。其中,康国(撒马尔罕)为“九姓粟特之主”,相当于古希腊的雅典。

粟特人高鼻深目,白肤卷发,在人种与文化上都属于波斯系统,进入中国后往往以国为姓。所以,如果你是上述姓氏并且骨骼清奇,请回家自查族谱……

而对历史敏感的同学,此时大概会想到两个改变唐朝的著名人物。没错,就是他俩!但在此先不剧透,大家可以猜猜。

创作于8世纪的粟特乐师三彩俑


毫无疑问,唐朝是当时最具国际范的王朝,森安孝夫称之为“世界第一帝国”。但若论当时最具国际范的民族,则必须是粟特人。

在撒马尔罕出土的粟特“大使厅”壁画中,西墙画着突厥武士举行宴会,南墙画着波斯皇帝出行祭祖;东墙描写古印度史诗,还顺带画了一个希腊天文学家;而北墙则是一幅神奇的唐高宗猎豹+武则天泛舟图……是不是有“唐代联合国总部”既视感?

“大使厅”北墙彩图及线描图

更迷人的是,在片治肯特粟特古城壁画里,波斯史诗《列王纪》中的首席英雄鲁斯塔姆在四处探险;而布哈拉粟特王城的史诗壁画,则描述了罗马城的缔造者罗慕洛斯与瑞慕斯兄弟的成长史……

这些考古发现,证明了《新唐书》中的一则记载所言非虚:何国 “城左有重楼,北绘中华古帝,东突厥、婆罗门,西波斯、拂菻等君王”。婆罗门即印度,拂菻则是远在天边的东罗马帝国。

进入唐朝这个更大的国际舞台后,粟特人更加如鱼得水。本世纪初,西安、太原等地出土一批震惊世界的粟特墓葬,比如安伽墓、史君墓、虞弘墓等。在那些刻于石椁的精美图像里,既有在突厥帐篷里饮酒会谈的粟特商人,也有在江南庭院里身穿汉服的粟特侍女……

史君墓中的石椁与粟特语、汉语双语墓志铭

而具有异国风情的粟特艺术,更是引领一代“唐风”。在舞蹈界,粟特胡旋舞、胡腾舞席卷长安,连唐玄宗、杨贵妃都为之痴迷不已。在音乐界,宫廷“十部伎”中康国乐、安国乐占据其二。《长安十二时辰》里风靡长安的顶流歌星何满子,就是来自何国的粟特人。

作为天生的商业民族,粟特人的城邦政治绝对是一股清流。

8世纪初,大食军队攻陷撒马尔罕时,惊奇地发现这个中亚名城居然没有国王或城主。而一份粟特语文书则称,粟特城邦片治肯特在王权之外,还设立了由“市民”组成的“城市收入与政府办公室”,有权征收和支配过桥税。

更摩登的是粟特人的性别观念。

在一份粟特语婚契文书中,记载着粟特人的“婚姻法”:无论丈夫还是妻子,只要交出规定财产即可提出离婚。丈夫如果出轨,必须向妻子支付一笔违约金。在斯坦因发现的粟特语古信札中,住在敦煌的粟特妇女米娜写信痛骂丈夫:“我嫁猪嫁狗也比嫁你强!”

这种前现代的“契约社会”画风,正说明粟特人的商业化程度之高。《旧唐书》记载:“(粟特)男子年二十,即远之旁国,来适中夏。利之所在,无所不到。”

瞄一眼地图就能发现,粟特人的故乡恰好位于几大文明圈之间:西边是波斯文明,南边是印度文明,东边是华夏文明,北边则是以突厥为代表的游牧文明。

从这文明的十字路口出发,粟特人开拓了无数移民聚落作为贸易中转站,由此建立起发达的贸易网络,几乎垄断了当时的丝路贸易。

而在作者看来,粟特人在从撒马尔罕到长安建立的贸易网络,同时也是一个覆盖丝绸之路东部的情报网络。兼有军团性质的粟特商队,以财富、情报与军事资源作赌注,在各个政权之间“押宝”,为看好的势力提供各项援助。比如凉州安氏粟特家族,就曾在隋末群雄中押中了李渊父子这个“活力股”。

下面我们正式开启烧脑模式。

本文第一部分留下的悬念,相信你已猜出——没错,安禄山与史思明都是粟特人,确切地说是粟特裔突厥人。

也正因此,安禄山获得了粟特与突厥两方面的支持。森安孝夫如此描述安史之乱前夕:“安禄山已经调动了大批资金——以丝绸之路为中心由粟特人或粟特裔突厥人、粟特裔汉人搭建的商业网络而带来的庞大资金,充分整备并训练好了由突厥人、粟特人、突厥裔粟特人等组成的步兵及骑兵。”

不过这一次,精明的粟特商人押错宝了——安史之乱最终被平定。

但作者并未就此止步,转而论述更为宏大的历史进程:安史之乱,对于唐朝来说是一场帝国叛乱,然而从世界史的角度来看,则是“欧亚大陆变动的先兆”——

“游牧民族的军事力量和基于丝绸之路的财富积累”合为一体,冲破农耕区与游牧区的天然界限,建立起“中央欧亚型国家”。

翻译一下就是,安史之乱开启了一种新的国家模式:游牧骑兵+丝路财富→征服农耕地区→建立“农牧通吃型国家”。这一模式,随后被辽、西夏、塞尔柱等王朝成功实践。而其完成形态,则是郭靖曾为之西征的蒙古帝国……

更进一步,作者认为这一过程是亚欧大陆必不可少的历史阶段——“正是在从四大文明圈发展起来的农耕民族与从中央欧亚发展起来的骑马游牧民族之间的对立、抗争、协调、共生、融合等关系之中,才催生了欧亚非大陆生机勃勃的历史,孕育了与近代直接接轨的高度文明。”

无论你是否认同这一系列颠覆性结论,这本书都值得一读。至少,从作者那富于激情和想象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沿着粟特人的足迹,自撒马尔罕一路走到长安,一睹那个令李白夜夜醉倒、令杜甫追忆半生的黄金时代。

注:森安孝夫在此书中,着眼点在来华粟特人的贸易与情报网络。本文涉及的粟特本土内容,大多来自马尔夏克《粟特人、突厥人与娜娜女神》。如欲了解更多,可阅读荣新江《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康马泰《唐风吹拂撒马尔罕》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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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