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花地西湖】父亲最后的时光
2021-03-26 10:49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我想,他也许是太累了,才没理我,他一定是睡着了

文/黄廷付

我最后陪伴父亲的日子,是24年前的那个春节前后。

记忆中,那个春节和从前并没有两样,我除了每天看看电视,走走亲戚,就是写写作业,然后再享受一下母亲做的美食。那时候家里有父亲,母亲,我和几兄妹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无比。

正月初八,我就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上学去了。父亲是正月十六出门打工的。母亲后来回忆说:“你爸当时收拾好行李,装到一个尼龙袋里,背在身上,笑着对我说:‘我走了。’我当时也没当回事,以为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出门打工,我就点点头。你爸又说一句‘我走了’,然后他叹口气,‘我真不想走啊,等我到50岁,就不再出门打工了,我要天天陪着你和孩子们。’你爸说完就走了,我当时在忙家务,也没送他,我现在想想真是好后悔啊,我当时应该说‘不想走就别走了啊’。可是你们还在上学,到处都要花钱啊!”

母亲说到这里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我的心也像刀割一样:爸啊,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宁愿不读书,只要我们守在一起,日子永远是幸福快乐的。

就在那年清明前的一个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回老家带干粮,刚到屋后,母亲脸色阴郁、衣装整齐地出来了。她看到我,愣了一下:“光儿,你知道你爸出事了?”

我当时一头雾水:“妈,我爸咋了?”

母亲的眼泪当时就流了下来:“光儿,上海的工地上打电话到咱街上邮局,说你爸不行了,我本来打算去县城找你,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看来你和你爸这是有心灵感应啊!走吧,咱直接去街上坐车去上海。”

我当时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身子机械地跟在母亲身后往村外走。

现在我还记得父亲打工的工地是在上海莘庄。我和母亲先去了父亲的工地,看到了父亲的“床”,其实那只是一块木板,下面用几块砖头撑起来,就成了床。床上铺了一层稻草,还有一条脏兮兮的棉被,父亲的枕头就是用那个尼龙袋装的自己的衣服,枕头下还有一个烟盒,烟盒里装着115块钱。边上有一个用砖头垒起来的台子,上面放着父亲的饭盒,饭盒里还装着剩菜,是芹菜炒肉,那是父亲预备第二天早上吃的。母亲当时号啕大哭起来,我的眼泪也不停地滴在父亲睡过的“床”上。

终于要去看父亲了。我现在已记不清那个殡仪馆的名字了,因为我当时脑子一直处于半痴傻状态,只记得我们是坐了很久的车,又转了很多次弯,才走进那个恐怖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殡仪馆,心里很是害怕。当我看到躺在玻璃罩里的父亲时,竟忘了恐惧,我飞快往前跑着,想扑上去,扑到父亲的怀里,却被人给拉住了。我使劲地喊着:“爸爸,爸爸——”

然而父亲却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我想,他也许是太累了,才没理我,他一定是睡着了。

我把父亲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的时候,它还是热的,我知道那是父亲身体的温度。我将骨灰盒紧贴在胸前,靠近我的心脏位置,我怕他冷,我猜想,父亲一定听到我的心跳了,这可是我和父亲离得最近的距离了。我一直把父亲的骨灰盒从上海抱到安徽的老家,心里不停默默念着:“爸爸,跟我回家吧。以前总是您抱着我,现在换我来抱您了……”

一路上,我一声不吭,总感觉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父亲还会站在我面前。我竟不知道哭了,脑子里全是父亲和我们一起时的画面,反复循环播放着。而母亲哭得几次晕厥过去,嗓子都哑了。

因为父亲是客死他乡的,所以父亲离开很久后,我们全家人都一直觉得父亲还活着,他还在外面打工呢。母亲望着夜空,目光呆滞地说:“以前有个人失踪了很多年,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好多年后,他又回来了呢。”母亲说完这些,又开始号啕大哭,我们也跟着小声啜泣着。

24年过去了,我已步入中年。每逢清明节,我都会更加思念父亲,我眼前浮现父亲的身影还是他24年前春节时的模样,他永远定格在了45岁。母亲现在已经满头白发了,不知道父亲的在天之灵看到24年后的我们还会认得吗?我想问一声父亲:您在天堂还好吗?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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