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花地西湖】黑豆杂面
2020-12-18 11:01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父亲握起母亲的手,扑簌簌的眼泪掉落在母亲的手上

文/魏青锋

父亲生病的最后几年一直是躺在炕上的,突然一天,父亲说,想吃母亲做的黑豆杂面。

父亲的起居生活一直是母亲照顾的,两个月前,母亲的脑梗突然严重起来,嘴麻脸涨,手脚不听使唤,随即就被姐姐紧急送往医院,只是这一切都是瞒着父亲的,给父亲的理由是我要长期出差,妻子要上班,母亲紧急进城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小孙子。母亲在县医院住院,距离我住的小区不远,我和妻子轮流在医院照料,经过半个月紧急治疗,病情有所好转,偶尔还可以跟父亲通电话。

父亲突然提出想吃母亲做得黑豆杂面,一下子让姐姐慌了手脚。

在我们小的时候,家里穷困,母亲就把黑豆磨成粉,加入白面粉,黑豆豆腥味重,还要再加一些豌豆粉,豌豆粉的味道清爽香甜,可以压制豆腥味,虽然同是布满黑色星点的黑豆杂面条,然而母亲做出来的吃着豆腥味不浓不反胃。实际上那时候村里家家日子都不好过,都在吃黑豆杂面,只是母亲掌握的混合比好,黑豆杂面要比别人家的好下咽,最关键的是在锅里经煮不断截。经常有年轻的小媳妇到了饭点就端着面盆,穿过几条巷子来家里让母亲帮着和面。

姐姐打电话给我,我就满世界找黑豆和豌豆,这些年周边都在发展经济作物,这些杂粮几乎很少看到,豌豆跑遍了县城的大小街道,后来在一家背巷的小粮油店找到一些陈年的豌豆,黑豆跑了一个礼拜,却始终寻不到,最终很无奈只得托了省城的同学,从省城买了一些寄回来,过后磨成粉,利用一个周末我送回乡下。

可还有问题,那些年黑豆杂面吃得人生了厌,每次母亲做饭,豆腥味重,都闪躲得很远,所以姐姐记不住怎么做,尽管母亲说了配比,说了方法,姐姐还是把面揉不到一块,勉强做了,锅煮开了,却成了一锅浆糊。最后只得找春芳姨,春芳姨面条擀得好,比母亲小几岁,身体却也不好,常年的风湿病腿已经弯曲地变了形。有了春芳姨很热心的帮忙,这一次的面条擀得很好,切好的宽面,有条有形,薄厚适中,春芳姨讪笑着说:“你妈的手艺,谁都学不会,姨也只能帮到这了。”我和姐姐千恩万谢,就提了擀好的面条急急地往回走。

进了门,父亲看我一个人回来,就黑了脸:“你妈没回来?”

“赳赳现在离不开他奶,不让走!”赳赳是我儿子的名字,屋里面光线暗,父亲看不清我撒谎时微红的脸:“妈就在城里把面擀好了,这不我提回来,让我姐给你下面!”

姐姐接了话茬:“黑豆豌豆现在可不好买,黑豆最后还是找人从省城寄的!”

姐姐说着,灶膛里便起了火,现在农村条件好了,风箱已经被淘汰了,一个带电的小风葫芦,还分了大中小三个挡位的风力,“嗡嗡嗡”地说话间,面条就煮熟了,我和姐姐都紧张地往锅里看,谢天谢地,没有成一锅浆糊,面条还很成型,基本没有断截,心里又把春芳姨感激了一番。

把父亲吃饭的小板凳在被子外面放好,端了一碗放在凳子上,又捞些酸菜,我跟姐姐也各自舀了一碗,筷子在碗里心不在焉地搅着,却都屏住呼吸斜了眼瞅着父亲,终于父亲吃了第一口,有些皱眉但是喉结滚动着咽了下去,没有言语,接着吃第二口,我和姐姐互望了一眼,都把心轻轻搁了回去。

做晚饭了,姐姐征求父亲的意见:“爸,还吃妈做的黑豆杂面?”“妈做的!”三个字姐姐故意加重语气,父亲像是睡着了,没有吭声。

饭做好后,姐姐喊了半天,父亲才坐起来,还是端了碗和酸菜在凳子上。

我和姐姐刚端起碗,准备吃饭,父亲却一把掀翻了被子上的小凳子,面条和酸菜泼洒得炕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父亲的眼圈有些红,咆哮的声音有些吓人:“你们,说,你妈现在在哪里?”

姐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们整天哄我。”父亲有些哽咽了:“这杂面不是你妈做的,你妈做的不是这个味,你妈到底怎么啦?快说!”

姐姐一直在吞声地哭,我也慢慢地跪下了,哭腔说:“爸,我妈现在好多了,还是脑梗,上个月都走不了路吃不上饭哩……”

我话未说完,炕上就传来父亲的恸哭声:“你妈都是我拖累的呀!”

应父亲的要求,我借了邻居一把轮椅,在第二天,和姐姐把父亲送进城里,母亲在病床上睡着了,轻轻地拉着鼾声,父亲的轮椅靠近了病床,父亲握起母亲的手,扑簌簌的眼泪掉落在母亲的手上,母亲也警觉地醒了,一脸惊喜地看着父亲……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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