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花地西湖】守候
2020-12-18 10:38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人生没有返程票,长久的痛,深重的憾,永远的含泪含笑的记忆,都无法再唤回昨天

文/中山林

在爷爷去世仅两个多月后,奶奶就撑不住也走了。

奶奶一生好强,身处社会底层,艰辛苦难备尝,却从不服输。年近九十,从未出过远门的她,竟在一个寒冬的午夜悄悄出发,一路打听着,独自去百公里外的陌生城市,找寻在那工作的孙儿。

她一辈子心直口快,这与隐忍宽厚的爷爷形成很大反差。也许正是这种反差,他们争执了一辈子。

爷爷对奶奶的性格多有不满。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关系并不和谐。但对奶奶的絮叨,爷爷一贯沉默,只在最后撂下一句话,“就你知道哩多”,便打住了。

奶奶也从没认输过。以至于我一度认为,奶奶心里大概不太在乎爷爷,不然怎么两人“别扭”了一辈子。

然而在爷爷去世后,我惊愕地发现,奶奶哭红了眼睛。他竟说爷爷会照顾她,还不断地唠叨说:“我咋不死,偏偏他死了。”

并且,她最终没能跨过失去老伴这道坎。在爷爷离世仅70天后,她便也走了……

守着奶奶的灵柩,我的眼前反复浮现那个拄着拐杖、叫着我乳名,蹒跚走来的身影。那是我小时的冬天,她和蔼地笑着,走到我跟前,从衣服里摸出个热鸡蛋,塞给我。

相比于父母砸锅卖铁支撑儿女读书的坚持,爷爷奶奶更多扮演着认同、跟随和关爱的角色。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是一群孩子,他希望我们吃得饱、穿得暖,其他别无所求。

我们出门了,他们蹒跚着跟到门口,目送我们离开。眼睛里总有不忍与不舍,但最终还是笑着说:“走吧,我也留不住你。”然后,又开始盼我们回来。

只是到了最后几年,他们明显地衰老了,离别时会念叨出“你啥时还回来”“恐怕再见不到你”的话。现在想来,当时除了一时难受、随口说“很快回来”外,心里似乎并未当真。因为之后我回家的次数、陪他们说话的时间,并没明显增加。

令我难忘的是,那年国庆回家,我将要离开、走出大门时,我惊讶地发现,已久不出屋的爷爷,竟弓着腰拖着凳子、一个人挣扎着挪出院子来了。我回头惊见这一幕,眼睛一阵酸涩,赶忙冲回去扶他。我看见,爷爷的眼眶是红的,雪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我的眼泪掉下来了……

——在他的心里,那次,是要向我道别吗?事后证明,那就是最后一面!一个多月后,我听闻病危消息赶回老家时,爷爷已经走了!

办完爷爷的后事我回房看奶奶。奶奶红肿着眼睛问我:“春节还能见你吗?”我当时随口说:“姐姐会回来看您,我过完年再回来。”记得当时,奶奶对此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应,我以为她大概没听明白,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然而没等到春节到来,就在旧历的年底前几天,奶奶离世的噩耗就突然传来!

记得我最后陪奶奶说的几句话,是在爷爷离开后留下的空床边。奶奶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地讲爷爷去世前的情形;她还说起自己那次半夜远道去找我二哥的“壮举”,竟然自个儿笑出了声。我们守着她,含着泪听着,含着泪笑着……

若要给爷爷奶奶塑个像,在我心中是这样的:他们一只手拄着仗,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扶在门口,微笑着望着我们。以同样的姿势,送我们出门,又等我们回来。

然而最终,他们没等来看儿孙们最后一眼。

人生没有返程票,长久的痛,深重的憾,永远的含泪含笑的记忆,都无法再唤回昨天。

门口空空,微笑着守候我们的人,已经永远地走了。但再回老家时,走进空落的院子,空落的老屋,记忆却瞬间将我笼罩,朦胧的泪光中,仿佛又看见他们,一直守候在那里……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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