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乔生
图/视觉中国
在马路上开车,等红灯的时候,车子排着长队,看前面的车子,看得十分清楚。有的驾驶窗玻璃打开了,有手伸出来。伸出来干什么呢?不尽相同。
有人把手伸出来,用力撑开,是为了换换姿势,在窄小的空间待久了,身子就想活动,让筋骨舒展开,不经意就戳到外面来了。一枝红杏出墙来。
还有的人车子开起来了,他的胳膊还是架在车窗上。这种人大多比较年轻,车技好,在他们眼里,开车似乎太容易了,是个人都会开,所以他对自己要加点难度,只用一只手,还要漫不经心,十分洒脱。这是一些觉得生活平淡,有表现欲的人。
还有的,伸出一只秀气的手,你还在想这只手挺好看,手指像葱管一样细长,在阳光下发出玉一般的光亮。没想到却撒出一把瓜子壳、一把花生壳,天女散花一般,满地都是。见的人立刻倒胃口,等一会儿车子交汇,即使你发现车里坐的是一位靓女,还是无法不摇头。
有的伸出一只手,手指上却升起袅袅的青烟,不由叫人发笑。或许车内坐着不喜欢烟味的女士,有没有长大的孩子,所以,车主十分自觉,让青烟飘散到广阔的人间。以前我见过一个熟人,烟瘾非常大,香烟一支接一支,像机关枪的子弹。可是,自从他的女儿生孩子,有了第三代之后,他变了,只要第三代在家,他绝不在屋里抽一口烟,实在熬不过了,就躲到大门外去抽。每次看见伸出车窗外的手上冒青烟,我就想起这个熟人。当然他也有辩词,车外空间广阔,这点烟早飘散了。这话不错。不过,这手最后把烟屁股一丢,不知丢往何处,却又不敢叫人赞许了。
还有些伸出车窗的手,叫人无以言说,这手在空中不停地捻,捻,好像是要剔出指甲里的龌龊东西,然后把它弹开。我很关心这龌龊的去处,如果弹到别人的爱车上,弹到行人的身上,都是不文明的。但龌龊之物十分渺小,被击中者可能浑然不知,这就有点阴谋的味道了。
我想,弹手指的人平时可能是一个堂皇的君子,在单位里,在熟悉的人中间,断然不会这么做,可是在马路上却不同了,只伸出一只手,他的脸、身子都被车厢罩着,轻易不暴露。你必须看清楚他弹的一个过程,才会想到窥视他的尊容,这个时候很可能车子已经开走了。即使没有开走,或被你追上了,偌大一个城市,这张脸怎么会恰好是你认识的呢?所以,他被认出的概率非常低,几乎无风险。
不禁使我想起一个遥远的故事。还是在黑龙江农场当知青的时候,一个冬天夜晚,一个知青去职工家吃了酒,带着几分醉意往回走。走一半突然肚子疼起来,就要出恭,走远怕掉进雪沟里,就在路边解决。正在兴头上,忽然走来一群女青年,嘻嘻哈哈说话,马上要到跟前。男知青已经来不及,急出一身汗,却急中生智,用棉袄捂住头,车转身子。那些女青年走来了,也都看见了,以为是怪物,再细看,是白白一个大屁股,一声哄叫,全逃走了。大家都认识他的脸,没有人认识他的屁股。她们只知道有人不雅,但不知道是谁不雅。
毋庸置疑,现在城市是越来越大了,陌生人也是越来越多。而那些露尾不露头的人,则是越少越好。伸出车窗的手,也是花样越少越好。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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