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鼎钧[美国]
我们天天有初次见面的人,耳目口鼻大同小异,初见的人是缘分最浅的人。可是恋人不同,据说,恋人是一双特定的人,两人体内有某种秘密装置,一旦相逢,有强烈的感应。现代网络给了个说法叫“来电”,网络使语言简化,在只有纸笔的时代,作家有形形色色的描述。
纪伯伦说:“那是一道光芒,把心的各个角落都照明了。那是在第一根心弦上发出的第一声心响。”村上春树说:“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强烈地叩击着他的心,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还有人形容,“一见到她如同被子弹击中”。恋人初见有受到袭击的感觉,最早的说法就是丘比特的一箭。
看看那些名家怎样写初见吧。在屠格涅夫笔下,初见的经验是害臊,又很快乐,浑身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他写小伙子坐在墙头上,看见一个女孩从墙边走过来,小伙子忘乎所以,咕咚一声跳下来,落在女孩面前,甜蜜的痛苦充满全身。我这个旁观者吓了一跳,不知小姑娘吓着了没有,她的反应如何?落荒而逃,还是停下来问受伤了没有?老屠居然没有交代。
在曹雪芹笔下,贾宝玉初见林黛玉,觉得仿佛在哪儿见过,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后面的许多发展就自然而然了。素昧平生但似曾相识,这也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经验。宗教家拿来证明前生,心理学家说哪有前生,你早已在心中为未来的那个人描形象,这个形象的原型可能是父母,可能是兄弟姐妹,可能是某一幅画像,可能是某一个演员,一旦遇见相近相符的人,你就一见倾心了。
在歌德笔下,少年维持和绿蒂相见,绿蒂正在喂她的金丝鸟,她一撅嘴,小鸟便将喙子凑到她的两片芳唇上,然后把鸟交给维特把玩,那金丝鸟又来啄维特的嘴唇。这充满挑逗的意味,简直就是初吻了!让维特保持平常心也难。在蔼夫达利阿谛思笔下,两小无猜的男孩女孩一同上课学文法,男生坐在左边,女生坐在右边,老师带着他们一同大声诵读课文,我爱、我爱你,你爱、你爱我,听起来有唱有和,如斯响应。这个小班级以后不知产生多少小情侣,有天,这些小男生小女生会告诉人家,他们的初见在这个文法课堂。
我们都熟悉好莱坞的电影,其实欧洲也有许多好片子。有一部中文译名“长相思”,就是以初见为题材。城市里的一个大学生到乡村度假,由当地的火车站长热心接待,站长有女初长成,绮年玉貌,而当地没有一个“郎才”,以致这个旅行的青年掉进天造地设的恋爱乐园。男的呆,女的活,女的盘旋进退,男的手足无措,男的似被动而实主动,女的似主动而实被动。女主角娇憨精明,无端羞涩,忽然大胆,男主角对她立下不能实践的誓言。
“初见”之后,继之以初恋,初恋无常,风流云散,那时初见就成了一个伤口。纳兰性德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有多好!王曦和金十三假设“若是不相见,若是不相恋”!主编刊物的先生女士们,常常接到一些少年男女的稿件,用“寄不出的信”做题目,写自白式的抒情文。他或她,对着已失去联络或不便再有联络的另一方,说一些温柔缠绵的话,惆怅往日,惋惜未来,轻颦浅愁,展示情感生活的“初段”。
一个人能把自己的影子趁少年时印在另一个异性的心上,也是一大幸福,因为你将一生被他相忆不忘。你漫不经心所说的几句话,可能被他当做一种哲学来体会猜忖,从中悟出人生的道理来,到中年、晚年还受它支配。
一天相聚,去思终身。在这方面,论者常常强调女性对男性的影响,年轻的作家池莉女士说,好多男人的实际的一生是从有了女人开始的。年长的作家冰心老人说,世上如果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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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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