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张应松

皖南名茶，诸如黄山毛峰、太平猴魁、祁门红茶等，无不驰誉海内外。可在皖南事变的激战地、革命老区泾县，还有一种神秘的“琴鱼茶”，曾贵为皇家贡品，却鲜为人知。

一条小河里的小鱼，竟然能做成茶叶，就着开水泡来喝，难道不会满嘴鱼腥？但这正是琴鱼茶的妙处，值得品茗。

神秘又稀罕的贡品

闻名遐迩的宣纸之乡泾县城外8公里处的开阔山谷间，有一泓清澈深涧，叫琴溪。层峦叠嶂的琴溪河流水淙淙，两岸茂林修竹。相传两千多年前，赵国有位隐士琴高，曾潜心在琴溪河畔的狮子山溶洞内修仙炼丹，因此常将丹渣倒于山下溪水中。

午夜子时，人们便常听到有小鱼游动的潺潺溪水中不时飘出阵阵铮铮琴声，悠扬悦耳、迷魂醉心，大家都认为这许是河鱼沾染了丹渣的仙气，因而会发出奇特的琴声。

后来，琴高在此修炼成仙，腾云而去，后人为纪念他，便将山下石台叫琴高台，水溪取名琴溪，溪中天然野生小鱼则被称为琴鱼。

琴鱼长相奇特，通体透明，长不盈寸，当地渔民称琴鱼的标准长相是“龙头凤尾金酒杯”，即头若琴首，口角处有两根纤长“龙须”，眼若龙目，腹部有个酒窝状吸盘以固定身子，以便在清澈激流中跻身山泉鹅卵石缝隙时能保持平衡。

琴鱼肉质鲜美异常，远在唐、宋时已是名贵珍奇贡品。欧阳修有《琴鱼》一诗赞曰：琴高一去不复见，神仙虽有亦何为。溪鳞佳味自可爱，何必虚名务好奇。说的就是琴鱼。

有趣的是，琴鱼只生长在狮子山琴高台下的琴溪河中，且只在河流中游不足1000米长的一段水域中活动。除了这段水域，琴溪河上下游和泾县境内其他河流均难见其踪影。这已成多年难解之谜。

每年清明谷雨时节，大量琴鱼会随着满山春茶飘香如期而至，在琴溪河间觅食、嬉戏。此时的琴鱼正肥，又喜浮上水面嬉戏，正是捕捞的好时节。

捕捞制作工艺已位列非遗

紧邻琴溪河的琴溪街上有300多户居民， 但如今政府严令每年限量捕捞琴鱼，杜绝涸泽而渔。有资质的只有琴鱼捕捞制作非遗传承人汪忠民和李江龙两家。

在清明前一个月里，汪忠民和李江龙总是相约下河，携手作业。他们不用丝网，采用代代相传的“筑坝建沟”方式。

他们选择一个河段后挥锨垒石，筑起简易坝子后，铺上白塑料皮，塑料皮上再压覆一层黏沙土。此时坝外一端的塑料皮在水压作用下已完全吸堵阻塞住上游水流，随便从坝上取走几个石块便可开渠引涓涓细流而下形成落差。这样，捕鱼人可随意控制水流大小。

拦水坝的完成使下游瞬间变成潮湿的滩涂。他们用锄头在浅水处导引出一条浅浅小沟，这时逐渐干涸的河床上，黄灿灿的琴鱼们便陆续露出真容，或摇头摆尾钻出石缝，或挣扎着游向水沟。时机成熟，捕鱼人每隔一段放置一个头大尾小的竹篓便可守株待兔。

石坝顶部徐徐注入清流，清泉所至，河床润泽，喜逆流而上的琴鱼绝境逢生般蜂拥而至，于是它们便从大头竹篓游进，却无法从竹篓尾部密匝的倒刺中潜逃游出，最后稀里糊涂地成为“篓中之鱼”。

佳茗亦为珍馐

起获山珍河鲜，鲜美琴鱼自然会用作盘中佳肴。当地有诸如琴鱼蒸蛋、兰香（茶叶）琴鱼等经典时令名菜，兼具解毒养身之效。但由于产量少、季节性强，食客追捧之下，琴鱼早因闻名遐迩而身价倍增，而且琴鱼捕获后出水即死，所以当地人捕获的琴鱼几乎全部用来制作鱼茶。

趁着鲜活，先将琴鱼洗净，去除体内杂物腥味，马上放入一锅特制沸水中。水中放入了茴香、桂皮、冰糖、茶叶等调味香料，已熬制成了高汤，可以锁住琴鱼的鲜味。

琴鱼在高汤中翻滚10多分钟，用旺火炝熟，浓烈的香味已弥散四周，一俟鱼体泛白圆滚，状即熟透时必须马上用竹筛捞出。筛捞时力道把握非常考究，全凭经验，要确保鱼翅鱼鳍鱼尾的完整。而后放入铺满稻草的篾匾上晾晒去湿，再置于柴火灶口边用木炭文火烘焙20个小时。

成型后的青黑色鱼干，色泽明洁不黏连、不变形，至此，鱼干制作完工。它便是琴鱼茶的“茶叶”了。

这种鱼干茶叶放在特制的竹筒或锡纸罐里，再无需更多的调味品，可长期保存。干吃亦口感细嫩酥软，鲜咸饱满，足以挑逗味蕾。当地人通常会将烘焙成型的琴鱼干在清明期间与采摘的春茶一同上市。

这种琴鱼茶不仅有着泾县茶叶那种尖细盈寸的外形，也有着春茶的沁脾清香。平时或逢年过节，拿这种琴鱼茶来沏茶或做汤招待贵宾，无论是作为杯中佳茗或上乘珍馐，都绝对“高大上”。

生态文化价值远超实用价值

仲春时节，在非遗传承人汪忠民家中终得一睹鱼茶芳容。他从竹筒中取出一撮褐色琴鱼茶，但见鱼干外形卷曲长短一致，酷似炒青绿茶。但仔细端详，分明是一条条小鱼。捡一条入口一嚼，细嫩清甜、酥脆满口、鱼鲜幽香。

汪忠民把那撮琴鱼干放到透明玻璃杯中，将沸水分两次徐徐倒入。随着杯中腾起的水雾，少顷那清澈、淡黄色茶汤中的琴鱼竟一个个“死而复生”，头朝上、尾朝下，齐齐整整地排列开来。它们在杯中唇微启、眼圆睁，摆尾游弋，竟似悠闲自乐地戏水般情趣盎然，与活鱼绝无二致，让人不禁惊叹于这大自然的神奇造化。

伴着缕缕咸湿淡雅的茶香，先轻呷一口茶汤，滞留压于舌下稍稍含漱，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清香便在唇齿中四溢开来。细细品咂，这茶亦绝无半点腥腻味——原来是制茶的香料汤汁早把其中的鱼腥味冲掉或压制住了。杯中尤物泡几茬水后，鱼干还可细嚼，绵软醇香，生津可口，回味绵长。

随着环境的变化，琴鱼日渐稀少，更弥足珍贵，其生态文化价值已远超食用价值。据汪忠民介绍，十多年前他每年清明前后下河捕鱼，每次渔获都有数十斤，现在一年比一年少。

今年清明前一个月，他仅收获鲜鱼300多公斤，制作成鱼干也就100多斤。琴鱼茶论两卖，每两80多元人民币已供不应求，所以能品到鱼茶的人确实不多。

随着电捕鱼、水源污染对河流生态的影响，琴鱼产量越发少之又少。好在琴溪镇为保护“舌尖上的文化”，十多年前已实施了流域保护措施。在镇政府等各方面推动下，2012年，琴溪镇“抓大放小竹篓生态古法捕鱼”及制作技艺申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获批后，又紧接着申报了安徽省省级非遗。

现在每年从3月中旬开始，琴溪河实行了为期半年的严苛禁渔制度，划定保护流域界线专人值守，并立设“中国琴鱼原产地保护碑”警醒世人，竭力保护这一奇特物种。

但这由千年流传的神话烘托而出的神奇琴鱼茶，还可以于世间留存多久？依然让人担忧。(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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