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秋兰

站在23楼天台的牛大壮转身的瞬间，被潜伏在暗处的警察逮住了。楼下聚集了一群围观者，警车和消防车声嘶力竭地呼叫着。

警察说接到群众报案，他长时间在天台徘徊，试图跳楼自杀。

警察问：“你为什么要跳楼？”

牛大壮说：“我不想跳楼。”

警察说：“都这个点了，不想跳楼怎么在天台游荡？有什么事想不开说出来。”

牛大壮见警察没完没了，很着急。

“我真不想自杀，就是失眠，心里烦躁，想找个地方透气。”

“就这么简单？”警察不相信。

“真这么简单，要不你说我为啥要跳楼。”

民警满腹狐疑，又没有证据，只好放了他。

“神经病，不想跳楼深更半夜跑到天台晃来晃去，吃饱了撑的！”围观者骂骂咧咧地走了，说影响了他们休息。

牛大壮百口莫辩。经这番折腾，想睡又睡不着的焦虑和疲惫更加难熬。

他倒是想回家去睡觉，那晚他把自己关进卧室，闭上眼睛数绵羊数到意识模糊，但想到公事与私事如一团乱麻纠缠不清，他的身体一抖，有种从悬崖上坠落下来的感觉，睡意顿消。

公司业务推动会上，销售总监正在台上进行市场动态分析，牛大壮竟然呼呼大睡。领导黑着脸训斥他：“如果还想干，赶紧把业务追上去，用漂亮的数据将功补过。”

他外出拜访大客户，途中突然眼皮像粘了胶水无法撑开。他把车开到服务区，伏在方向盘上一会就睡着了。酣梦中，他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副驾驶位置的窗玻璃支离破碎。他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交警把头伸进来，拍拍他的脸问：“你怎么了，要不要叫急救车？”

他盯着交警，一脸恼怒：“谁把我的车窗玻璃砸了？”

交警解释：“保安说你的车一直打着双闪灯，人趴在方向盘上许久不动弹。刚才猛拍车窗你都没反应，我怕出事，只好砸玻璃了。”

他剜了交警一眼：“能有什么事？我只是走累了，打个盹而已。”

望着交警远去的背影，他欲哭无泪。

他向发小阿亮倾诉隐私。阿亮认为他病了，要去看医生。

他先去看内科。医生听完他的主诉，开了各种检查单，让他把医院的设备都体验了一遍，没找到病因。

他又去看神经内科，医生开了抗抑郁和安神药，嘱咐他放松心情，遇到困难学会寻求亲朋好友的帮助。

他想不明白，不过是想好好睡觉，怎么就这么难？  

阿亮提醒他，医生治不了的病就不是病，多做户外运动，白天折腾累了晚上容易入睡。

他觉得有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他独自徒步，专往人迹稀少的地方走。

他在树木葳蕤、芳草鲜美、溪水清澈的山谷发现了一个农庄。他深信在这人间仙境歇息会很舒坦。当晚，他借宿农庄的木屋。夜色渐浓，蛙声忽远忽近，如催眠曲，可他仍无法入睡。

他突然想念故乡年逾古稀的父母。老人见他独自回来，还带着行囊，一脸疑惑。

他谎称出差，顺路回来看看。连续几天，他都早出晚归。虽然睡得不踏实，至少乡下清新的空气可以放松身心。

母亲说：“你以前个把月才回一次，如今天天回来，出什么事了？”

他解释：“以前忙，难得回来陪你们，现在想放慢节奏，弥补以前的遗憾。”

母亲拎着背包把他往外撵：“我们好好的，你别来回折腾浪费油钱了，城里有老婆孩子，早点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

被母亲轰出来，他哭笑不得，又无法表达。

他觉得走投无路了，决意放弃治疗，终结生命。

他把老婆孩子送到娘家，买了两瓶白酒和一包花生。

他把个人收入情况和银行卡密码写在一张纸上。接着，他给父母和老婆孩子写了一封十多页的遗书。他决定在拂晓之前从23楼天台跳下去，绝不拖泥带水。

滴酒不沾的他倒满一杯酒，就着花生米自斟自饮。他用食指戳额头骂自己：“前半辈子闯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关、你死我活的爱情关……却被睡眠这纸老虎绊倒了。窝囊的失败者，可恨，可悲！”

他左手跟右手划拳，无论赢输都喊“你快喝酒”，仰脖一饮而尽。

他穿上老婆的花裙子，对着镜中面红耳赤的自己说：“来生换我做女人，只负责貌美如花……”

他哭一阵，笑一阵，骂一阵，恍惚间从23楼天台摔了下去。

“啊，救命……”他大声呼喊。

突然“咣当”一声，觅食的猫踢到空易拉罐，把他惊醒了。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原来是做梦。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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