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自松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准时赶到。

临近年关，街边的路灯杆上挂起了大红灯笼，不大的超市里播放着节日欢歌，到处热闹拥挤，一派喜气洋洋。镇中学，建在街道尽头偏僻一隅，冷冷清清，空荡的操场上，寒风肆无忌惮，久未打扫的满地落叶，恣意翻滚着，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混乱而忐忑，找不着方向。

校园变化不大，教师宿舍楼斑驳的墙面上，铺满了枯黄的爬山虎，楼旁浓密的树林，枝繁叶茂。他在树林中停住电动单车，双脚点地，左手扶住车龙头，右手下意识地掏出一包烟，抽一支塞进嘴里，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他嘀咕一句，无奈地将烟夹在耳朵上，掏出手机，两眼却在搜寻班主任的宿舍。

班主任的宿舍在靠近树林的二楼。隐约中，关闭严实的窗户里，传出一群男人的欢声笑语。声音听起来都很熟悉，班长尖细的娘娘腔，同桌沙哑的嗓音，体育委员的结巴，把他的思绪又勾回到了十年前。这次聚会是班主任发起的，几名班干部都说好了要参加。早就听说其他几个班干部现在都混得不错，要么财大气粗，要么手握大权，而他这个曾经的学习委员，高中毕业后去县城做了一名快递员。

春节前的快递件特别多，他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今天的聚会，他撒谎找了一个特殊的理由，才得到公司领导的特批。他送完几个顺路包裹，马不停蹄匆匆赶来，薄雾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他想，如果雪下得大了，就没法骑电动车送包裹，任务完不成，年底的奖金就会泡汤。

正想着，一辆小轿车开进校园，停在教师宿舍楼前。司机先下车，然后迅速走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车门。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不胖不瘦，体态丰满，披肩长发卷着大波浪，那是他从高中就开始关注的迷人背影。高中毕业后，她考上医科大学，毕业后留在那个遥远的省城做了一名医生。太熟悉的身影，让他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心跳乱了节奏。他来不及观察她的穿着打扮，更来不及打量她容光焕发的笑脸，注意力就被开车的男人吸引住了。男人穿着时尚，那件笔挺的双排扣西服，估计可以买到三十件快递员工作服。

这个男人是谁？她丈夫吗？

她款款走向教师宿舍楼，回头微微一笑，向送她的男人挥了挥手，却并没有注意到他。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只想赶快逃离这里。突然想，如果这男人只是她男朋友呢？或者是她哥哥也不一定。这样想，他又有了上楼的冲动。

他掏出檀木吊坠，闻闻，檀香味伴随久远的记忆，一起吸进了他的大脑。这檀木吊坠，是毕业那天他和她一起登上云山，在胜力寺里购买的，两只鸳鸯，他留着鸯，她带走鸳。十年时间里，他一直随身携带。此时，他想起了欧阳修的《长相思·花似伊》那句“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他和她并没有加微信，但他们都在班级同学群里。许是工作原因，她平时极少参与同学们漫无边际的闲聊，可是班主任发起的这次毕业十周年聚会，她很踊跃发言，表达了参与聚会的强烈愿望。也许是迎合她的热情参与，他也留言说很想念老同学，希望能通过聚会让大家重温当年的美好回忆。她极为认同他的意见，表达了跟他一致的观点。

他把电动车停靠好，脱下头盔，捋一捋乱蓬蓬的头发，挺直脊背，把衣领竖起来再仔细翻开。突然，他的心情变得乱糟糟的，胸前刺眼的快递公司标识，给了他重重的一锤。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同学群里有新的信息。他慌忙打开微信，是楼上的同学在群里发聚会照片，几个男生衣冠楚楚，春风满面。

他骑上电动单车，飞快地逃离了学校，直奔快递公司。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微信提示音不时响起，他想看却又怕看，干脆关了机。

深夜，他送完最后一个包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几次拿起手机，又颓然放下。他打开一瓶二锅头，狠狠地喝了两口，胃里顿时火烧火燎，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手机，心想，总得有个结果吧，总会有心死的时候。他毅然打开微信，在同学群里爬楼翻看。突然，一张她发的自拍特写照赫然入目，照片里她笑容满面，却又写满了失望，胸前的鸳鸯吊坠特别显眼。照片下面留了一句话：同学聚会，怎能不见。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