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米

“爸爸，你快回来！妈妈突然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一直哭。”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正在电脑前工作的黄新宇呆了一下。

老婆叶芸芸一向反应慢。这么说吧，眼看着一颗陨石从头顶飞来，叶芸芸也只会盯着它眨眼睛。可是，这次，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他抓起桌面的车钥匙，对秘书简单交代了一下，赶紧搭乘电梯到负一楼发动汽车往家赶。

途中，黄新宇又接到一个电话：“老公，你好久不来了！人家明天产检哦，千万不要忘记呀！”那声音，像春天里一条藤蔓上次第开放的牵牛花，“噗噗噗”连成一串，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

“今晚不能去了，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一下，乖啊，明早我派秘书陪你去。”“回去”这两个字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家”的代名词。黄新宇挂掉电话，忽然感到有点累。

几年了，一直相安无事。他生意做大了，有一万个“出差”的理由。他做得比一般的男人都要好，“出差”之后，到宾馆了，发送个视频聊天的请求给女儿，故意拿着手机走来走去，让女儿看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妻女什么时候打来，他都会第一时间接听。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出差”在外，叶芸芸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女儿跟他视频聊天的时候，她不是在厨房忙着，就是在书房看书，只有他对女儿说：“让你妈听一下。”她才会抬起头来，微微地对他笑一笑。他知道，叶芸芸从不怀疑他。她相信他，就像相信她自己。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是饭桌上的心不在焉吗？还是银行卡上那不断减少的数字？又或者是，网购清单、开房记录被察觉了？

外面滂沱大雨，雨刮器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雨水却来得更凶猛了！前面的车不约而同地开起了双闪危险灯，那一闪一闪的车灯仿佛一对对哀怨的眼，让他不自觉地回想起与老婆同甘共苦的一幕幕。

那时他们刚刚毕业，他给分配到了镇财政所，老婆也被分配到了镇中学当老师。可是他说，我不想过这种刚踏进门就能望到后面三十年的生活，我要出去闯一闯。老婆二话没说跟着他一起辞职来到了深圳。她那十指不沾泥的手慢慢学会了数钱、搬货；原本说话蚊子般“嘤嘤嘤”的她，学会了跟供应商讨价还价，遇到蛮横的客人，还会叉着腰昂起头跟人对骂。

原来的白玫瑰，慢慢变成了他衣服上的那粒饭粒。可是她对他却一直是关心的，当他半夜还在研究如何获取更多流量时，从没下过厨的她给他端来了鸡蛋汤。她小小声地抗议他睡得太晚，有一次还拿来剪刀剪断了他的网线。她给他剪鼻毛、剪脚指甲和手指甲，为了买他唯一能用的“杰士派发胶”，她逛遍了几乎所有大超市。

那段时间，钱赚得很辛苦，身心都很疲惫，但是他们的感情多好啊！

他们从一个街边小店开始，一步一步做到了今天的几百人的大公司。然而，不可避免地，他们的关系渐渐变得淡如白开水。

她开始有了法令纹，原来水蜜桃般丰润饱满的脸慢慢瘪成干核桃，瓷釉般细腻的肌肤变得粗糙，像他们家墙上喷的硅藻泥。她也不再喜欢抛头露面，越来越多地待在家里跟女儿玩乐高或者自己一个人看书、画画。

他的肚子腆得像皮球，额头却越发地丰盈饱满，闪闪发亮。他赚的钱越来越多，应酬也越来越多，见识到的大人物一个比一个高级。他意气风发，仿佛占有了全世界。后来，他就有了另外一个家，心里竟没有太多愧疚。他觉得，再多的家，我也养得起。你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给得了你。男人，有了外在的刺激，才能更好地打拼。

可是，摊牌的日子就这样到了，他心中还是有一丝慌乱。

黄新宇用备用钥匙把房间门打开，老婆扭头见是他，哭得更悲切了。

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叶芸芸的眼泪了。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忍，不过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了？信用卡刷爆了？”

老婆摇摇头。

“你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关门了？”

还是摇头。

“是贝贝不听话，老师打电话来投诉？”

叶芸芸抬起头，一枝老梨花带着雨……黄新宇突然觉得心脏一阵不舒服。

这时，叶芸芸张开手掌，哽咽着，说：“你看……”

一根银色的发丝蜷缩在手心。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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