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树龙

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一下子要到两千多公里外的西安求学。

那天，母亲五点钟早早起床，刷牙洗脸后，点燃几支香，到天井的“天地父母”前跪拜，接着又在祖先的灵牌前跪拜。

母亲虽然轻手轻脚，但还是吵醒了我。或许是兴奋，我整晚都在半睡半醒中，我看了看时间，五点半。车是六点三十分开往广州的，我还要到广州转火车。我也起床了。

母亲看见我走下楼梯，问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我说，反正也睡不着，早点去车站也好。

母亲说，那你刷牙洗脸去，我给你做早餐。本来刚才要做的，怕等你起来冷了不好吃。

我刷了牙洗了脸出来，餐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鱼丸方便面，鱼丸是老家的特产，鱼丸方便面是我的最爱。

母亲说，不够还有。我多煮了一些，你爸也快起床了，也可以吃。

吃完了早餐，母亲说，你也拜一拜祖先吧。

我接过母亲递来的香，跪在祖先灵牌前，母亲口中念叨着，阿龙孙仔要去西安上大学，请祖先保佑阿龙孙仔一路平平安安！

父亲也吃完了早餐，母亲拿出一个空碗，用火柴点燃了一道“符头”烧在碗里，用温开水一冲，喊我喝了。我皱了皱眉头，不想吃。母亲说，这是我昨天去求的，保佑你一路平安到达西安，赶紧把它喝了，还有一道“符头”带在身上，到了西安也烧了冲水喝。

我提了行李箱，父亲推单车出家门口，让我把行李箱放在单车后架上。

母亲站在门口，笑着说，跟你爸慢慢走过去吧，还有时间。记得常写信回来哦。

我和父亲刚起步走，母亲就进屋了。

后来我听弟妹说，母亲一进屋就哭了，还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天呢。

往后每一次出远门，母亲都要早早起来，拜“天地父母”拜祖先，给我做早餐，就是不用喝神符水了，那是我提议的，母亲也采纳了。

2012年的春节，回老家过年。母亲看着我那两个可爱的孩子，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因为生小孩的缘故，我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了。

母亲在2005年脑中风后行动不便，她不敢抱他们，我把小孩放在她的怀里，让她象征性地抱了一下，母亲的脸上乐开了花。

年初四那天下午，我把车开到家门口，搬完行李，老婆带小孩到客厅跟母亲说再见，我也跟母亲说，我走了。母亲说，慢慢开，别急！

我点着火，正准备开车时，母亲蹒跚着来到家门口，我摇下车窗，回头看，父亲扶着母亲，母亲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在向我们摆手，眼中满是泪水。

车子没开多远，我的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老婆递给我一张面巾纸。

2020年4月，办完父亲的丧事，上午弟弟全家回广州了，我们定了下午回惠州。

中午，我带老婆和俩儿子上三楼的阳台拍照，背景还是老家的“甲子八景”之一的擎天石，我家的三楼阳台是擎天石的最佳拍摄点，以前很多人到我家来借拍这一景色。我对俩儿子说，记住，我们的家在擎天石下，这是我们的老家，生爸爸养爸爸的地方！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去年弟弟回老家，为了让我和弟弟的三个小孩子都有自己的独立房间，特意整修了一下老家的房子，还添置了一些家具，但因为父亲走得急，有些还来不及打开包装。我从三楼到一楼转了一圈，检查关好门窗。

母亲在2016年底走了，父亲现在也走了，房子也没人住了。

我们把行李搬到车上，关上木门，锁上铁门，把钥匙托付给叔叔。

我站在家门口，再次仔细看看这座房子。这是父亲1989年翻建的祖屋，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和骄傲，如今它变成了一座空房子。

往日我离开家，父母亲总会站在家门口，目送我们高高兴兴地回惠州，而今大门紧闭，目送我们的是那熟悉的铁门和木门。

我准备开车时，叔叔过来问我，几时再回来？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春节吧。春节回来！俩小孩还想着回来爬雷公石呢。

雷公石是擎天石下面的一块大石头。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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