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玮瑜

(作者简介：著名收藏家、广州市当代艺术研究院理事长、著有畅销书《你所不知道的中国收藏》《藏富密码》)

天青日朗，万里无云，一碧苍穹，湛蓝如洗。

2018年10月22日，我来到了河南省宝丰县清凉寺，山里的风有点大，吹来有点凉意，仰头抬望，初冬的中午，艳阳高照，寺前的几棵老树依然绿叶婆娑，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天朗气清，让人心旷神怡。

清凉寺，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山村寺庙，但在瓷器爱好者的心目中，清凉寺却有非常非常大的名头，因为那里是汝窑瓷器的窑址所在地。

知道中国陶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宋瓷，知道宋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汝窑。五大名窑，“汝窑为魁”，这句话是南宋人叶寘说的。

风过雨霁，云破天青，这是汝瓷的釉色。汝瓷是每一个爱好中国古瓷器的人心中的梦想。它那典雅的造型、莹润的釉质、天青般的釉色，清素淡雅的艺术风格，成为中国陶瓷史上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峰。

所谓天青色，在色彩上介乎绿色和蓝色之间，绿色是一种充满谧的温润色彩，而蓝色则是带有安静的冷色调，汝窑的天青色，既有蓝色之冷静，又带有绿色之温情，是一种温润适中、十分和谐的色调。这种天青色正是当年宋徽宗尊崇道教审美情趣的反映。道家讲求清静无为，崇尚自然含蓄，冲淡质朴的审美观。汝窑天青色含蓄静穆、清幽淡雅的色泽，体现了宋人的时尚。

汝窑随着北宋灭亡而从世间消失了，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专家学者寻找汝窑的产地，千寻百觅，终无所获，直到1986年才被找到。

传世汝窑瓷器没有用北宋众多制瓷窑口的刻花、划花、剔花、印花、贴花、彩绘等技法来装饰自身，而单纯以釉质、釉色取胜，其釉色呈淡淡的天青色，浓淡适度，朴素无华，显得清淡、含蓄、内敛，这与中国文化的审美观不谋而合，符合文人士大夫含蓄素雅、极端至简才是至美的意趣，也赢得崇尚道教的宋徽宗的青睐，才有宋皇室“弃定用汝”之举。

汝瓷的珍罕，南宋时人已发出“近犹难得”的感叹，至今存世公认的不足100 件，大多入藏在博物馆，广东省博物馆也仅得半件。市场能流通的更是寥寥无几，十多年来出现在拍卖场上只有两件。这两件汝窑瓷器我都有幸上手欣赏过，毕竟是以亿元起计的拍品，汝瓷每一次出现都引起收藏界的轰动。

汝瓷难得，就有仿烧的追求。仿汝瓷器早在明宣德就出现了，而以清雍正的神韵最为肖似。

2014年4月9日，中国嘉德香港2014年春季拍卖会又开幕了，“观古——瓷器珍玩工艺品”专场多件瓷器拍品济济一堂，而编号740是一件清雍正仿汝釉尊，它以独特的风韵吸引了我。汝瓷最美之处在它的釉色，这件仿汝釉尊最美之处就是那碧青如洗的釉色。

我把这件仿汝釉尊上手细看：阔口外撇，束颈，溜肩弧腹，下承高圈足，修足细腻，胎体匀称一致，不显厚重，通体内外均施仿汝釉，足底露胎处涂刷深褐色护胎釉，外底心青花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三行篆书款。

这件仿汝釉尊线条优美流畅，隽秀娴雅，属雍正官窑上品佳器。制瓷工匠深谙釉色与造型之搭配，针对不同器形配以相应釉色，此等清雅古拙之器与饱含内蕴的汝釉相搭配，犹如天作之合，浑然天成。

这件仿汝釉尊配着一个原装木座，雕刻成饕餮纹状，尊座相配，古拙迷人，真是绝配。此尊摆放在展柜的显眼处，放眼望去，展柜里并肩陈设各种瓷器，粉彩的、青花的多种釉色，琳琅满目，而这件汝瓷犹如一位天生丽质的绝色美女，素脸朝天，反倒尽显风姿绰约，风韵迷人。不比不知道，一比高下立见。

什么是“尊”？尊本是商周时代的一种大中型盛酒器，用青铜铸造。尊的形制为圈足，圆腹或方腹，长颈，敞口，口径较大。尊盛行于商代至西周时期，春秋后期已经少见。后世以青铜器为范本，以瓷土来仿其器型烧造。

在预展的几天里，我在不同的时间几次上手这件仿汝釉尊，每一次看都是那么风华绝代，脱俗出尘，感觉总是只如初见那么美妙。

溺水三千，只取一瓢，就是它了！

拍卖时我当仁不让，奋力击败其他对手，把它捧了回来。

2016年1月26日下午，我去北京故宫拜访故宫博物院器物部主任、故宫博物院陶瓷研究所所长吕成龙老师时，吕老师介绍说故宫现正举办的“清淡含蓄·故宫博物院汝窑器展”，说非常难得，是集了国内外数家博物馆共同合作才难得几十件汝窑器共聚一堂，其中大英博物馆的借展品不久就要归还，要抓紧时间去参观。我欣然听命。

这场展览，除了展出馆藏的汝窑器和清凉寺村汝窑遗址出土的汝窑器外，还同时展出了27件清宫旧藏的雍乾时期仿汝窑瓷器，其中有一件雍正仿汝釉尊跟我那件是一样的器型、釉色、款识，唯尺寸稍大。

传世的雍正仿汝釉瓷器修胎规整，釉色匀净，开片细密。由于烧成温度较高，致使釉面透亮、莹澈，与北宋汝窑半透明的乳浊釉质感不同。清朝仿汝釉瓷器一般会在外底署写当朝青花篆体三行六字款识。

器物的造型、比例看似简洁，其实却深有学问，越是简单，越是要求尺寸、比例把握准确，否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样完美器型的比例必是经过反复雕琢、推敲、淬炼，每一种结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比例选取最佳法度，才能在视觉上达到近乎完美的状态。

雍正朝仿汝釉瓷器是历史上仿汝釉瓷器最为成功的，明代宣德时期，景德镇官窑开始仿制汝瓷，其后断绝，清代雍正朝开始复烧，釉色造型乃至细节，几近乱真。据唐英《陶成纪事碑记》中记述的“仿铜骨鱼子纹汝釉，仿内发宋器色泽”，雍正一朝仿汝釉瓷器的釉色，已渐追宋器。

我收藏的这件仿汝釉尊，反映了古人的匠心和生活意趣，体现雍正极具艺术素养的帝皇品味。其器型和釉色，如天作之合，“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其烧制时工匠必须要有高超的技艺，以分毫不差的尺度，土、釉、火的把握达到完美的平衡，才能恰到好处，既承载了古人天人合一的传统美学精神，又含有崇简内敛的理念，沉稳大方。

“雨过天青云破处。”汝瓷釉色美妙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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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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