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志良

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停止了。几天没露脸的太阳，像是怀着内疚的心情急着赶路，猛地从东边的山峦弹了出来，毫不吝啬地把金色的光辉洒遍每一个角落。

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这天是南方的小年，恰好又是山北镇的圩日。赴圩采购年货的人群，乌泱乌泱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像是要把小镇撑破似的。

年味一日比一日浓了。

梁指针站在财务科的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然后来回转了几圈。眼看离春节只有几天时间了，但年终奖和二月份的工资一直未发，为了给半身不遂的奶奶治病，兜里早就空空如也了。这几天他一直翘首以盼，希望工资能快点发下来。不然，拿什么去买年货呢？

刚才梁指针又去问了财务科科长，科长说明天有一笔应收款会到账，只要钱到了账，年终奖和二月份的工资马上发给大家。

梁指针怀着失望和希望混杂的心情怅然而去。

傍晚，梁指针去厂区外散步，碰到同住一个围屋的堂叔。堂叔说，这两天你奶奶拖着病体坐在围屋大门口，盼你买猪肉回来。直到今天上午还不见你的身影，你奶奶流着泪跟我说，都是我这讨厌的病，害得家里花光了钱，今年怕是没有猪肉过年了。

梁指针听了堂叔的话，心情很沉重，扭头便走，边走边说，我明天领到工资就去买猪肉。

第二天，财务科通知大家去领工资，梁指针终于领到了15元年终奖奖金和二月份的工资35元。手握这来之不易的50元钱，梁指针就像溺水快要沉没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高兴得无以名状，双手竟然有点轻微颤抖。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他人说，这下好了，终于可以买些猪肉送回家里去了。

梁指针脸上带着笑，快步往圩镇走去。

快到圩镇的时候，他与对面一个急匆匆走路的人撞了个满怀，正想骂两句，抬头一看，是堂哥梁通达，只好把骂人话咽了回去。梁通达一把抓住梁指针的双臂，焦急地说，终于碰到财神了，老弟啊，快借点钱给我，你嫂子躺在手术台上等着救命呢。

一听要借钱，梁指针面露难色，忙问，嫂子怎么啦？

梁通达说，今早一起来，你嫂子就说肚子疼得厉害，我马上骑自行车把她驮到镇卫生院，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要我先交100元押金。我身上只有50元，跟卫生院商量能否先交50元，过两天再补上所欠的钱，他们死活不肯。交不上钱就不能手术，不做手术，你嫂子就有生命危险。你是有单位的人，领工资了吧？你就先借我50元，等哥有钱时马上还你。

梁指针非常为难。借吧，自己就没钱买肉过年，奶奶还在家里望眼欲穿呢。不借吧，堂嫂会有生命危险。况且，小时候自己掉进池塘，还是堂哥把自己拉上来，怎么说也有救命之恩。

梁指针心里矛盾极了。

看着堂哥渴盼的表情，梁指针咬了咬牙，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从口袋里掏出50元塞给梁通达，说，快去交押金，救嫂子要紧。梁通达拿了钱，边跑边回头说，弟啊，等哥有钱了第一时间就还你。梁指针扬了扬手，让他快走。

梁指针闷闷不乐地回到厂里，心里一直在想如何弄到买肉的钱。看见一个工友从医务室出来，右手食指包扎着，殷红的血洇湿了纱布。梁指针猛拍了一下大腿，说了句，有啦。

他找一个关系很铁的工友借了5元钱，到汽车站买了一张去县城的车票，下车后直奔县医院。

梁指针卖了200毫升血，得到了40元钱。

腊月二十七，又是一个圩日，梁指针去猪肉档买了15斤猪肉，快步往家里走去。

堂婶见梁指针提了一大袋猪肉回家，笑着对梁指针说，我早就劝你奶奶不用担心没猪肉过年，这不，拎一大堆猪肉回来了。

梁指针也笑笑说，婶子，年货买齐了吧？堂婶说，差不多了，再买几串鞭炮就可以了。

说话间，梁指针的奶奶拄着拐杖出来了，看到梁指针手里提着的猪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1985年的春节，梁指针过得既苦涩又甜蜜。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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