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羊城派记者 姜雪媛
拾秋,在我曾经的少年,每年秋天都会有这么一次,而且,每次都饶有兴味。
九月,秋终于姗姗而至,来到故乡豫北平原旷阔际远的田野上。蔬菜瓜果和各种秋粮成熟的香味,也随着爽爽来到的秋风袅然飘荡,浓酽酽的,沁人心脾。乡亲们陶醉于这香逸四野的季节,按捺不住急于收获的亢奋心绪,哼唱着喜悦充溢心间的曲儿,户户倾家而出,走入果园、菜地、粮田……
整整一个月的繁忙采摘或者挖掘,金黄的玉米、花生入了仓,红彤的苹果、大枣下了树,青色的萝卜、白菜进了浅浅的地坑,还有棉花、地瓜它们也都归位到了屋棚上和地窖里。乡亲们劳作的身影遽然暗淡,大地上丰收的景象渐渐拉上金色的幕布。然而,只不过数日,众乡亲便再次回到曾经短暂平静的田地里拾秋——捡拾那些收获过程中难免遗漏下来的果实,所以,乡亲们还叫它“捡漏”。
它既是乡规民约的一种,又是不知形成于何时的一条习俗:拾秋之所获,不需要充公,而可以心安理得地据为己有。
公鸡叫过第五遍,村子东边的天际,晨光熹微,乡亲们匆匆吃过早饭,用不着生产队长敲钟,便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男人们大多肩扛锄头,手拎柳条筐,向村外的地瓜地走去。
来到地头,他们会几个人自发地横成一排,挥动锄头,齐头并进,将这片已经被翻挖过的地瓜地再翻过一遍,把裹挟在黄土里的半截子或者小些个头、不甚起眼的地瓜,掘出来拾回到柳条筐子中。也有的独自找到一块边角地,默默深翻,因为根据经验,边角地往往能掘出成串且个头大些的地瓜来。
这边,男人们在地瓜地里已经干得热火朝天,村中,洗完锅碗瓢勺,做罢家务的女人们,方才解下围裙,将一条头巾或者一块包袱皮儿对角打结在腰,另一对角则打了结套于脖颈,这样她们的胸前便就等于挂上了一只布兜儿。她们锁上家门,踏上已铺满金光的乡村小道,一起走向那块数十亩大小的棉花地。当然,这一垄垄的棉花也是早在半个月前被一来一回采摘过两遍了,之所以现在还能够“捡漏”,是那会儿躲藏在枝叶下的那些尚未开朵的棉桃,到这时方炸裂了开来,吐出雪白的棉朵。
她们也并排成列,一人一垄,循序而进。一道炯炯有神、敏锐而又细腻的目光,穿过枝叶,任何一朵棉花这回都不可能再成为“漏”。不过,有时即便是一个上午过去,她们胸前所挂的布兜里,也添不上一朵棉花。因为前两次已经将棉花朵儿采摘得干干净净了,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继续“拾秋”的情绪。她们并非仅仅为拾秋而拾秋,还仿佛是为了响应某种内心的召唤而来。
我们这群年岁不大不小的小伙伴们,也或是心里早就达成了相互的默契,赶在父母之前,早早挎上竹篮,涌入梨园、枣园、苹果园。而我则独自一人,来到那棵兀立于田野间的杮子树下。这是棵"八月黄"柿树,过中秋时所有的柿子已被釆摘下来。并且,自秋初我便开始每天早上围着它转,捡拾那些被秋风吹落下来的柿子,回家酿醋。我似乎对这棵柿子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眷恋不舍的情愫,尽管它的枝叶上现在很难找到一只黄澄澄的柿子。
清晨的太阳总是爬升得很快,有些刺眼的光束,丝丝缕缕,透过枝叶,并且随着枝叶的晃动而晃动,斑斑驳驳筛落在地。我手搭“凉棚”迎着阳光,在枝叶间仔细寻觅。遗漏下来的柿子,它们大多裹挟在繁茂的枝叶中间,或者采摘它的竹竿够不着的枝头。终于看到一只,我毫不犹豫但却小心翼翼地爬到树顶,摘星星月亮般轻轻扭下那枚孤零零挂在枝端的柿子……
“归为己有那只是理由中的一条,更多的是大伙儿在爱惜自个儿的劳力和摔在地上成了八瓣的汗水!”父亲转回头,边走边说。成年之后,父亲的这句话依然会不时地在我耳边响起,并且到现在我年过半百都难以忘记,时常警策着我。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11月14日A14版,文字 | 谢新源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