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羊城派记者 崔文灿

四肢无力的王佳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耳朵里突然传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声苍老凄厉的哀号，我不治了，你们让我死在家里吧。

王佳勉强睁开眼，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小老太太被放到她旁边的病床上，她鼻子眼睛嘴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胡乱挥舞着两只枯枝样的手臂，乍看像索命的厉鬼，王佳吓得赶快用被子蒙住头，心里祈祷老太太千万不要死在这里。

妈，你要听话好好治病，过几天我就来接你回家。老太太的儿子配合护士按住她的手插上针管，老太太忽然变得安静了。王佳掀开被子偷偷看去，老太太输送的液体是红色的血浆，她可能是折腾累了已经入睡，灰白的脸舒展开，眼睛紧闭，死人一般。王佳的心抽搐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不知睡了多久，缕缕饭菜的香味钻进鼻孔，王佳身上有了一些力气，坐起身，看到老太太正在吃饭，几块红烧肉转眼吃进去了，简直就不像个病人。

老太太问王佳，吓到你了吧？王佳慌忙摇头。老太太接着说，我是这里的常客，若不是住院还吃不到红烧肉呢，在家儿子看得严不许吃，我知道是为我好，可我都是奔死的人了，享受一天是一天。

见王佳没言语，老太太问王佳什么病，王佳说缺铁性贫血。老太太居然笑了，这点小毛病也来住院，年轻人真是惜命啊。我是再障，吃人血的老妖精。

王佳知道再障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么大年龄没办法治愈，只能定期输血浆血小板维持生命，老太太说自己是吃人血的老妖精也没错。

那你怎么也惜命？王佳问了这句话就后悔了，不该以牙还牙，她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和自己的奶奶差不多。

老太太并不计较，回答说，我倒是想早点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也算是解脱了，可是儿女们不同意，他们说不想背上不孝之子的骂名，这不，把我一人扔这里就忙生意去了。姑娘，你的家人呢？王佳说，我一个人来这个城市工作，没告诉家人。老太太点点头说，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病房里又来了一个老太太，白胖些，没有血色的白，正躺在病床上输血浆。瘦小老太太冒出一句，还以为你不来和我做伴了呢，咱们姐俩真是有缘啊。白胖老太太虚弱地说，都是被你念叨的，我想不来都不成。听了她们的对话，王佳猜测她们两个应该是以前就认识的病友，同病相怜。

王佳每天就是验血吃药，按说不住院也可以，但她没力气来回跑，住院也给报销一些，她想将自己的身体和破碎的心一起医治，生病又失恋，不想见任何熟人。

明明是春暖花开时节，王佳感觉被寒冬包围快窒息了。现在又和两个再障老太太同一病房，毫无生气，她和主治医生说想换个病房，趁机换个心情。医生说暂时没办法换，别的病房都满了，人家也不愿来回折腾。这两个老太太人不错，你多和她们接触就知道了。

王佳每天独来独往，身体感觉好些时就在医院小花园里散步，拿出手机听听歌刷刷朋友圈。两个老太太输了三天血，脸上有些血色，精神头也回来了，忽然在病房里大半天不见踪影，护士找她们输液也找不到，急得联系家属。瘦小老太太的孙子在病房里急得团团转，白胖老太太的女儿倒是不那么着急，说是相信她们走不远，可能偷偷跑出去改善伙食了。

病房里走进来两个时髦老太太，王佳觉得眼熟，瘦小老太太的孙子先是张大嘴巴，接着一把搂过她叫着，奶奶，你可急死我了。白胖老太太的女儿拍着巴掌笑说，想不到你们两个臭美去了。两个老太太新烫了发，穿着鲜艳的花裙子，戴着珍珠项链，连护士都打趣问她们去哪里走秀了。

瘦小老太太说，我刚来时觉得生不如死，既然家人不想让我死，那就好好活吧。披头散发像厉鬼，想想，就算明天死了，也要做个迷人的老妖精嘛。白胖老太太说，当年咱们两个吵架我恨过你，直到都住到这里才发现，什么都不如生命重要。

王佳听了她们的对话，悄悄拿出小圆镜，镜子里找不到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了，而回头看看她们，这两个倔强的老太太，面对人生的暮春还在争相怒放，感慨万千。她重新描眉涂唇，细致梳理每一根青丝。冰雪消融，明媚的春天在向她招手，住院后她第一次对镜而笑。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11月12日A13版，文字 | 闫玲月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