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羊城派记者 姜雪媛

他步行回公寓的路上，已经打定主意把兔子放到公寓旁边的翠竹山上，用他的话说，就是“放兔归山”。鸟城接连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那天傍晚，雨终于停了。他身旁的她一路沉默，没有赞成，也没反对。

一回到公寓，他就打开阳台上兔笼的门，把那只已经半大的兔子提了出来。那时候，他已经掌握了正确的提兔方式，一手握着兔耳朵，一手托着兔屁股。

“来，帮我一下，拉开拉链。”他喊她。

她过来，撑开帆布包的口。他把兔子放进去，拉上了拉链，把帆布包提在手中，打开了房门，准备下楼。

“你跟着做什么？”他转身问她。

“看你怎么做坏事啊。”她把进门时换上的拖鞋重新摆在鞋架上，换上了一双凉鞋。她的那双粉色塑料拖鞋上各有一只兔子图案，看起来蛮可爱的。

“你不要跟着我。你这样，我可能不忍心把它丢掉了。”他边说边走。她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出了小区的大门，一拐弯便是翠竹山的入口。翠竹山是一座高不过百米的矮山，山脚下就是他们租住的小区。

他沿着石阶一步步往山上爬。一路上，他都没有背上那只帆布双肩包，只是提在手中，感受着兔子的抖动。

“我爬不动了，石阶那么陡。”她在身后咕哝。

“再往上一些，上面草多。”他头也不回地说，又继续爬了十几个台阶，终于找到一片平地，停了下来，拉开拉链，捧出兔子，放到台阶旁的平地上。

兔子往前跳了两步，鼻端翕动，嗅着雨珠还未散去的草叶，却没有吃。它大概是吃惯了压缩兔粮，还不习惯天然的青草吧。

“你看，它多乖，根本不跑。不像你说的，一放出来，就一溜烟跑了。”她说着，和他并排坐在台阶上的帆布包上。

“等一会，看看它跑不跑。”他说。不知道是因为爬山，还是别的什么，在月光下，他的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油汗。

过了足有一刻钟，兔子也没跑。一只从小养在家里的兔子，哪有野外生存的能力？

“我先回家了，蚊子开始围攻我了。”她站起身来，沿着石阶往山下走去。

“兔子怎么办？”他问。

“你自己做决定吧。”她头也不回地说。

整个夜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坠入混混沌沌的梦境。他梦见那只垂耳长毛兔变成了一位姑娘，靠在卧室门框上边抽泣边指责他抛弃了她。姑娘的面孔看起来还挺标致，甚至算得上漂亮，但并非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

第二天一下班，他就背上那个双肩包，去了翠竹山，一步三个台阶地往上奔去。到了昨晚放兔子的地方，他诧异，继而惊喜，他看到它依然在那里，正朝他翕动鼻端，一双紫葡萄一样的圆眼睛正瞅着他来的方向。很难想象它一晚上和一个白天经历了什么。

翠竹山上野猫成群，蛤蟆无数，还有探头探脑的烙铁头蛇，肯定把它吓坏了。白天的时候，青壮年上班去了，孩童上学去了，一些赋闲的老人在山上空地敲锣打鼓跳舞，聒噪声也肯定吓坏了它。他拉开包的拉链，朝它张开包口，它便乖乖钻了进去。

等他到家的时候，她也下班回来了，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

他到厨房从案板上拿了几棵油麦菜放进阳台上的兔笼里。

“你等着挨房东骂吧。公寓是禁养宠物的。”她欢快地说。

“看来还得再网购几袋兔粮。奇怪得很，工资不增反降了。先养活我俩再说吧，宠物顾不上了。”他说。

“既然当初你买了它，就应该负责到底啊。”她说。

“嗯，我业余再做点兼职。”他说。

“不妨去做家教。”她建议道。

“像那些呆头呆脑的大学生一样去做家教？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啊。”他不满地说。

“可是，这世道，还有什么兼职可做呢？”她说。

回到卧室，他提议先看一部电影再睡觉，她不同意，说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他便躺到床上去了。

“至少你今晚不会做噩梦。”她边收拾衣柜边说。

“为什么？”他侧过身慵懒地问。

“因为今晚补偿了昨晚的坏事。”她说。

房东已经知道了他们养宠物的事。难道是趁着他们白天上班，悄悄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收到房东的信息后，他整个白天都心绪不宁，挨到下午，跟部门主任请了假，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回家。

“亲爱的，我今晚想给你做顿饭。”他发了信息给她。

“为什么呀？我们的纪念日还不到。平时不都是我做饭吗？”

“只要相亲相爱，每天都是纪念日啊。”

“嗯，我们永远在一起。”

傍晚她回来的时候，客厅的桌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除了她爱吃的烫青菜和酱油蒸蛋，还有香味四溢的土豆炖鸡。炖鸡用大瓷碗盛着，跟四周的碗碟一起，形成众星捧月的格局。

“今晚的鸡肉特别香。”她赞叹道。

“是农家走地鸡呢，不是超市卖的那种肉鸡。”他说。

“去哪里买的？”

“单位附近新开的菜市场。”

“兔子呢？”她晾衣服的时候，看到小阳台上空空如也的笼子。

“它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他面无表情地说。

过了片刻，他慌慌张张跑到楼下去了。他要去捡自己的衣服。它们刚刚被她从阳台上一股脑儿丢了下去。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10月08日A08版，作者｜欧阳德彬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