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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惠州文脉》7月16日版面图
二叔
□曹杰
十五年前,当二叔把第四位女孩的父母领到我家里来的时候,我看见老母亲如枯树逢春般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三十出头却没有成婚,我成为了母亲心中最大的隐痛。“还不到门口把炮仗点起来!”母亲放下手中磨豆腐的活计,挽起衣袖向我催促道。我连忙跑出去点炮仗,她则转进正屋开始泡茶了。
炮仗响完,二叔带着女孩父母走进了我家,街坊四邻也都围了过来。村里人结婚前女方父母要带亲戚一起来男方家看家,这对男方而言是头等大事。屋里二叔向女孩父母介绍着我们家的情况,不时献上溢美之词。
虽然家境困难,但母亲还是做了一桌子菜。席上,平时不饮酒的二叔喝得十分卖力,看得出,他努力想把氛围搞上去。临走时母亲往女方母亲怀里塞了一万一千块钱,寓意着万里挑一,表示着男方对女孩的认可,这笔钱有一半都是二叔借的。
女孩一家走后,胃病严重的二叔忍着痛,醉倒在炕边,他嘴里还迷迷糊糊地絮叨着:“大侄子是厚道人,跟了他是有福气,有福气……”
那天之后,母亲的脸上洋溢起了久违的微笑,但我对这次看家并不抱希望。两年前初恋女友阿花不辞而别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是二叔的亲外甥女,和我算得上青梅竹马,分手后二叔几次去挽回,都没效果,连她都这样,何况是陌生的女孩。
一个燥热的夏季午后,聒噪的蝉鸣声中,敲门声响起。母亲打开门,来人正是前几日来看家的女方母亲。“大姐,对你家孩子我是很满意的,但是找人批了八字,两人不合啊!”说着,女方将红纸包好的钱塞进了母亲的怀里。
这是退亲惯用的说辞,母亲心里明白,但是依然赔着笑脸,说道:“妹子,我家孩子性格朴实,什么人都合得来,让他们处一段时间吧?”母亲一边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着,一边将钱往女方父母的怀里推。
“他们处朋友都是可以的,但是这钱我们不能收,来日方长,您先收回去哈。”弦外之音就是他们大人是不同意的,话说到这份,母亲依然没有伸手接下那钱的意思。
迟疑了一阵,女方母亲把钱放在了门外,转身走开了。我跑了出来,将母亲搀扶回到了房里。连续放了四次看家炮仗,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这种挫败感让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我决定离开村子,离开这个让人沉闷得透不过来气的地方。那一晚雪满山路,二叔和母亲一起将我送上了去远方的车子。
十几年过去了,在美丽的东南沿海城市,我拥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妻子温婉贤淑,生活温暖而安定。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望二叔,在我眼里,他是乡村最温暖的符号。
2019年的一个春天,母亲从家乡来到城市,她告诉我二叔病了,得的是胃癌,可能熬不过这个春天。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伤心。无论怎样,我都要尽力救治二叔,他是我们家的恩人。
经过一番努力,二叔顺利来到了城市中心医院。
手术之前,阿花也来到了城市,专门陪护二叔。十几年不见,现在的她妆容精致,骨子里透着独立女性的自信与魅力。四目相对,我不禁想追问她当年不辞而别的事情,但是想一想现在的幸福生活,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于是,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回去。
安顿好二叔,阿花送我下楼,聊天中我才得知,因为生理缺陷,她不能生育,这些年她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当年得知我们俩在恋爱,他父母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我的母亲,母亲觉得我是独子,婉拒了阿花,她才决意离开我的,这些年我一直蒙在鼓里。
看着坚毅娇小的阿花,我心中一阵酸楚,我想伸出手臂抱一抱她,但是又怕这手臂伸出去就收不回来了。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伸出去。
夜深人静,我一个人枯坐在书房,心中久久不能平复。凌晨时,迷迷糊糊快要睡去,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居然是二叔。
“阿斌,有个事情十几年来一直压在我心头,马上要手术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你,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听得出二叔十分激动。“没事,您慢慢说!”我安慰道。
“我对不起你啊,你和阿花的事情,是我的错,当时你家穷,她是我唯一的外甥女,一次失言,我和她爸讲让她不要嫁你家,后来你们就分了,我对不住你啊!”二叔说着,哽咽了起来。
我正要和他解释,二叔长舒一口气,匆匆挂了电话。
风姿绰约 汤青/摄
乡村夏夜
□戚思翠
或许上了点年纪,蜗居城市一隅,常怀旧、思乡。这不,夏天到了,我又仿佛回到了儿时的乡村夏夜。
实话讲,儿时的乡村虽穷,几乎是衣食全忧,然而,那时的乡村夏日很美。于这个季候,任何一片天空、一块田地、一条河流、一丛树林……都是勃勃生机、血肉丰盈、情感裹人的生命。历史的、文化的、民俗的东西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在酝酿、繁衍、绵延,最终成为时光的篇章。
东曦驾日终落桑榆,主角的夜粉墨登场。乡村夏夜,馨香馥郁,回味无穷。城市夏夜,灯火璀璨,喧嚣不息,却远不及乡村的生态自然,有一种天然素雅。夜幕下,微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似闺中少女般娇羞;风速轻柔缓适,夹带着田间野花的芬芳和庄稼的清甜。“汪汪……”谁家“报时犬”首发夜声。此时,乡村上空升起缕缕炊烟,粗茶淡饭,清香扑鼻。劳作一天的农人扛着钉耙走在归家的田埂上,只待与家人共进晚餐,热热闹闹喝着麦糁粥、嚼着咸黄瓜或炒蚕豆,有说有笑,大侃一天的所见所闻。
乡村夏夜,诗情画意,美不胜收。月光温柔地倾洒在大地上,草屋、树木、小河、庄稼沐浴在星月下,庄严而柔和,安谧而幽美。天空,繁星闪闪,镶嵌在灰蓝的夜空,迸发着璀璨的光芒,宛若童话一般。晚饭后,恬静的村庄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大人们扛着板凳、拿着芭蕉扇、拖着蒲席,领着孩童走出了家门,找个通风凉快的地方,或旷野或桥头或大树下纳凉聊天。蒲扇轻摇,习习凉风,尽是无忧无虑地逍遥,尽是自在地唠嗑。男人们谈论着国事、村里村外的大事以及庄稼的收成,女人们则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爽朗快活的笑声。而孩子们趁机一溜烟躲到树林或田野或场头玩游戏、捉迷藏去了。他们一边尽情玩耍,一边尽享大自然的夜色风光。欢乐的嬉笑声,此起彼伏,在乡村的夜空久久回荡。
汪塘的眼泪
□葛会渠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东西会镌刻在记忆深处,任时光怎样打磨,依旧鲜活如初。
它是老家屋前的一片水域,准确地说,不能算河,只是一汪开阔的水塘。名字也怪,叫“瞎大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名字,没人知道,也没人想过要为它编织一段美丽或是凄凉的故事。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器官,它被我的父老乡亲们日久经年地使用着,不存在感激,也不会刻意地珍惜。它就似一把吉他,弯曲有形,静静地躺在岁月里,任风雨弹拨。
那时,我们都还很小,剔除上学的时间,瞎大汪是我们的乐园。站在堆上喊一声,钓鱼哦,一会儿便并排站上十来个孩童,每人一根芦柴杆,绣花针弯的钩。这种简陋的装备会被现今城市里的钓鱼族们讥笑,但丝毫不影响我们那时的心情,快乐、明朗、热烈。多年前的鱼好像也多,且老实,漂在水上的鹅浮一动,便稳稳地钓上一条鲫鱼来,阳光下饱满的鱼鳞闪耀着健康的光泽。
在汪塘的浅水区,我们学会了游泳,是狗爬式。我们家乡话称游泳为洗澡,天热了,脱个精光,洗澡。水很凉,“扑腾扑腾”就热了,热了的我们就泡在水里,不想上岸,仿佛鸭子过着两栖的生活。但我们不大敢去汪塘中央嬉水,那儿太深。为了测量究竟有多深,几个胆大的小伙伴曾叠过罗汉,水性最好的扎猛子到水底,立起来,第二个扎下去踩他的肩膀,第三个再扎,四个人下去还没露出头。我们在水里游啊、闹呀,累了,翻个身,四肢伸直了躺在水上脸朝天,像青蛙。天很蓝,水因而也蓝。我曾在温暖的蓝色里注视过一群晒影的鱼,黑压压的,舒缓欢畅地潜行,像集体奔赴一次庆典。两只羽毛艳丽的野鸭躲在柴荡里亲嘴,被鱼吓着了,“呼啦”一下双双展翅飞起。
在汪塘西南角的杨树林里,我完成了对女孩子的第一次吻,幸福得几近眩晕。女孩是前庄人,不算美丽,却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我们是高中同学。在林子里,我和她发誓永不分开。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她不属于我了。不是我抛弃她,是她选择了嫁人。我发誓绝不做陈世美,但她依然对自己没信心。她写了很长的一封信给我,勉励我要志存高远,不要总挂念穷僻的乡野。我读信时读糊了眼睛,以后一直没见过她,她在躲我。我真的没想到,考上大学给我带来了无上的荣光却又让我丢失了淳朴的爱情。
我虽早已走出了乡村,远居于城市,但在忙碌的间隙,在一个人的夜晚,还会时常想起大汪,想起蓝色的水波,想起朴实的亲人。原以为汪塘会永远躺在原野里,只不过在空间上与我拉远距离罢了,就像一些穿旧了的衣服,不合身了,把它锁进箱底,却不会丢失。可我错了,那天,当我站在老家熟悉的大堆上远望时,瞎大汪已不复存在,一条高速公路从它以前的胸膛穿过,车辆疾驰而逝,排出阵阵轻烟。那一刻,我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没有人知道我的感受,酸楚,无奈。在现代文明的底层,那新填的泥土下面,曾经有一口塘,生长着我欢乐的童年、少年和一个青年十八岁时的爱情。
外婆的伏天“吃井宴”
□马海霞
外婆会做西瓜鸡,选一个中等大小的西瓜,先用小锥子在西瓜上端五分之一处轻划出锯齿状图案,再用尖刀顺着图案切开,用勺子将瓜瓤挖尽,将清蒸好的童子鸡连同汤装入西瓜壳中,盖上瓜盖,上笼用旺火蒸5分钟取出即可。
西瓜鸡酥烂味美,瓜香汤鲜,有补虚益气、解暑清热、生津利尿之功效,最大的功效是解馋,馋虫下去了心里便清凉了。
外婆娘家是大户人家,做银饰生意,在吃食上很讲究。据说初伏这天除了吃西瓜鸡还要做一桌子凉菜,早上做好凉菜和西瓜鸡,放置竹篮里吊在井里,待午饭时取出,菜品吸足了井水的凉气儿,吃到肚里凉飕飕的。饭后再从井里将西瓜拔上来,一切两半,一人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头伏餐也叫“吃井宴”。
外婆出嫁后,娘家败落,外公是教员,日子过得清贫,头伏西瓜鸡是吃不上了,但外婆仍然会在入伏这天,一早去地里选几个熟透了的西瓜,用刀子切开一个锯齿状盖子,将黄瓜切成条装到西瓜壳里,撒盐,加醋,做成“神”咸菜,另外几个西瓜也同样刻出锯齿状切口,有放胡萝卜咸菜的、有放大酱的,一个个装好后,将盖子盖上。一同装入竹篮里,吊在井里。
等中午大人们收工回来,学生放学归来,外婆将竹篮拔出井口,在井旁的石桌上将一个个西瓜摆上,看到绿油油雕刻精美的西瓜壳,暑气便消散了大半。
整整一个伏天,外婆家的井成了天然冰箱。外婆家的西瓜都是外婆亲自切,外婆切的是“花”口,家人吃完后,西瓜壳用来当容器盛菜、盛饭、盛水,放进竹篮里吊在井里吸凉气儿,最后完成使命的西瓜壳外婆削去硬皮,切成条儿腌成咸菜,又是一道消暑小菜。
有人笑外婆穷酸,改不掉大小姐的臭毛病。外婆说,日子只要肯花点儿心思,便过得有滋有味了。
母亲就没有外婆的耐性了,我五岁那年,我们家盖了新房子,从老宅搬了出来,新房没有井,母亲入伏后便开始煮绿豆汤,煮一大锅,喝一天。绿豆性凉,也是消暑的好饮品,但到了下午便变味了,只能改喝大碗茶,五毛钱一袋的茉莉花能喝一个月。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家家都有冰箱,食物的时令性也弱了,打开冰箱啤酒饮料想喝啥喝啥,伏天也好过多了。
那年,八十岁的外婆来我家小住。入伏那天,外婆又给我们做了西瓜鸡,还做了一桌子硬菜,有鱼有肉。外婆说,现在日子好了,比她小时候强了百倍。不过,要是有井就好了,食物放在冰箱里,会破坏它的原味,这点比不上井水。
那是外婆的最后一个夏天。年末,外婆去世。后来,我也在入伏这天,做过西瓜鸡,但没有外婆做得好吃。不到伏天便离不开空调风扇,受不了夏天的热,如何感受到食物的清凉,这是外婆说的话。细品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大排档里的平民烟火
□涂启智
几位投缘的朋友或者老乡聚会,我喜欢去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大排档。这样的食肆,对于请客者与受邀者,都是亲和与温馨的,有着平民烟火的熟稔,妈妈味道的体贴。路灯的清辉穿过行道树的枝叶,明亮而又柔和。夜幕于树梢、房檐向天空蔓延,颜色梯次加重;在目力不及的远方,暮色更深更浓。
在城市无边的夜晚,平民烟火,就像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妙龄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无比的妥帖与优雅,呈现清水出芙蓉的自然之美,给无数务工者、南来北往的旅人带来港湾般的慰藉。
排档自在,体现生活的态度,是洗尽铅华之后的淡定选择。
许多年前,我以进入大酒店为荣,以为那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多年以后,我终于意识到,大酒店终究是讲排场的地方,往往附加饮食以外的内容与含义。填饱肚子,或者说,只为专心专意吃饭,在大排档抑或路边摊来碗牛肉面,足矣!
几年前,我回到老家,赴县城与朋友闲聊。许是数年不见,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至黄昏。朋友说,喝点小酒。我跟着朋友来到沿河街,走进一家古朴别致的小餐馆。四四方方的木桌,被四条小板凳包围,朋友和我相对而坐。门外垂柳婀娜,垂柳下面是水质清澈的河流。白帆点点,渔舟往来。鹭鸶一头扎进深水,又倏忽冒出来,嘴里叼着银光闪闪的鱼儿。我们品着酱牛肉、时鲜河鱼仔还有五香花生米,饮着山村的黄酒。酣畅与落霞齐飞,醉倒了柳梢上的一弯新月。
这顿饭,连酒带菜总共花费不到两百元,但我觉得胜过任何高档酒店的山珍海味,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多年以后,我仍回味不已。电话中,朋友笑道:“街边店而已,类似广东的大排档!”
白天,大排档在城市一角静默着。其生命力沸腾于夜晚。在静谧的夜空下,大排档的气质充分释放,五彩缤纷,斑斓多姿。大排档犹如一个小社会,这一桌讲着潮汕话,那一桌浓郁的河南腔,前一桌地道东北话,后一桌冒出“龟儿子”……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汇聚于大排档小天地,人以乡音分,在各自的方言世界里陶醉,忘情,怡然自得。
大排档经营者多是平头百姓,他们不会像大酒店服务员那样精于察言观色,无论食客西装革履还是一身工装,一律善待礼遇。大排档烟火可亲,置身其中,唯有融入意,而无疏离感。
坐在大排档歇息,看旁边络绎不绝的人群,恍惚中,感觉自己就像坐在家乡的某个角落,望着乡亲们行色匆匆,带着一脸清欢的表情,熙来攘往。
大排档里的平民烟火,吸引无数人在那里大快朵颐,也喂养了平民经济。疫情肆虐时,大排档陷入凄凉寂寞。许多经营者“竞夕起彷徨”,期盼生意重现生机;好多市民与务工者,在大排档附近徘徊,似乎在怀念那些平常而又温润的烟火时光。
排档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不少明星都钟爱大排档。有网友在三亚旅游,偶遇明星张天爱,估计是店家太忙了,张天爱主动当起服务员端盘子,仿佛邻家小妹。
现今的酒店,装修越来越高档,菜式越来越讲究,价格越来越离谱。即便有人请客,出入此类场所,总感觉它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有点疏远甚至排斥普罗大众。而一看见朴实无华的大排档,我就像一株快要枯萎的庄稼,一下子沐浴从天而降的甘霖。
大排档价格亲民,就算菜品稍上档次,也不会贵到哪里去,请客者与吃请者都不会有啥心理负担。大家卸掉包袱,放下疲惫,看着街边景色,品尝家常美食,啜饮生活的闲适。
大排档是一个地方或者城市的广角镜,从中可以窥见这个地方或者城市的生态景观。大排档又像是一部厚厚的市井小说,值得用心去翻阅。
大排档里的平民烟火,是芸芸众生心中的眷恋,闪烁温情熨帖的诱惑。
夏天吃碗冷激面
□许国华
冷激面是我们江南一带的方言,书面语言应该是“凉面”或者“凉拌面”。顾名思义,所谓冷激面,就是面条下熟后,从热水中捞起,放在清凉的冷水中“激”一“激”,冷却变成凉面,佐以汤汁浇头,在夏天享用,十分凉爽可口。
冷激面冷却的清水是从水井中吊上来的。夏日傍晚的水井格外忙碌的。孩子们“扑通、扑通”地从水井中吊起一桶桶井水,泼在院子里的场地上降温。被夏日太阳烧烤的场地,龇牙咧嘴地发出“叱叱”的声音,腾起一股白茫茫的水雾。
孩子们乐了,泼水更来劲了。泼足了水的场地,终于偃旗息鼓,乖顺地变得清凉起来。此时,火辣辣的太阳终于西沉了,绚丽的火烧云燃红了天际,也映红了孩子们红彤彤的脸颊。
在农田里干活的大人们,三三两两地歇夜回家了。水井又忙碌起来,挤满了干活回来擦脸洗脚的大人。孩子们凑热闹似的,也挤了上去,吊起满桶水拎回家去。
“奶奶,吊的井水够不够了?”我们把吊来的井水,冲入水缸中,边冲边问奶奶。
奶奶在灶间忙着,看了看水缸中盛着的水,说道:“夏天天热,只要够用就行了。你们再去吊桶水来,要下冷激面啦。”
我们应着,吊水的吊水,搬凳子的搬凳子。两张长凳在院子里摆好,上面铺上门板,一家人便围坐起来,一边乘凉一边等吃冷激面。
奶奶开始下面条了。大铁锅的水烧开了,水花扑腾扑腾地翻滚着,奶奶将水面扔进了滚水中,顿时滚水淹没了面条。奶奶拿着一双长筷轻轻地拨动着面条。八、九分熟时,奶奶便捞起了面条。奶奶说,煮过头的面条,便不好吃了,没有韧性了。像做菜一样,下面条,火候也要恰到好处。
捞起来的面条,便放在我们吊来的清凉的井水中,“激”一“激”,过滤冷却一遍,然后又捞起,放在盛放井水的面盆或吊桶中,再“激”一“激”,然后捞起,放在电风扇下吹凉。奶奶吩咐我们,一边吹风,一边用筷子挑松面条。
冷激面的面汤浇头很重要。奶奶总是就地取材,熬制浇头。一般自留田上有什么就烧什么。丝瓜毛豆、青椒榨菜、咸菜茄子、小青菜、生瓜丝,这些夏日寻常的农家菜肴,偶尔佐以肉末或肉丝,在奶奶的烹饪手艺下,做得十分可口。
奶奶总要准备浓、淡两种面汤,浓汤口味重些、咸些,淡汤口味清淡、清爽些。我最喜欢奶奶做的淡汤,尤其蛋皮花清汤。做蛋皮花,是很费工夫的,先将鸡蛋摊成薄如蝉衣的蛋皮,然后再切成一条条整齐划一的蛋皮花。你看,清雅的汤水上,飘着一条条黄金色的蛋皮花,赏心悦目,令人食欲大振。
调味汁的熬制,虽然是简单的蒜末、姜丝、蒜叶,奶奶用麻油、香醋、酱油、细盐、味精,搅拌配制,味道独特,鲜美无比。
冷激面通常是用面盆上的,大家用筷子捞在斗碗中,浇上面汤浇头,浇上调味汁,轻轻搅拌,一股清凉、馥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劳作了一天的父母亲,有时也会喝口老酒,活血解乏。我们有时会从大人的碗里,偷喝上一口,解解馋。
奶奶看到了我们偷喝酒,便嚷嚷道:“面条不等人,要结块的。”于是,我们便使劲地吃着碗里的冷激面。
奶奶笑了,我们也笑了,时不时地冲奶奶做了个鬼脸。奶奶慈祥的笑容和冷激面清凉爽口的味道,永留心间。
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冷激面了,现在特别怀念小时候冷激面那凉爽可口的味道。是啊,夏日炎炎,能吃上一碗清凉爽口的冷激面,那是多么的惬意。
怀念(外一首)
□夏杨
梦里携你远走
归隐至江南烟雨深处
柳荫里斜倚牧童的短笛
写一幅泼墨山水
你是画卷中点睛的一笔
乌篷船打捞起青莼
也捞起无尽岁月
蘸着茶香放任一世思绪
氤氲中铺展漫漫记忆
相逢时你那一笑
绽放在季节的微雨中
永生是最美的一瞬
童年
当这世界从眼前隐没,
永恒的星光笼罩了一切。
当你我依偎着看流星飞落,
我看见人类遥远的过去和未来。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