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 | 与昔日信笺的一番对视:哪知渐行渐远渐无书
2021-03-16 10:51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你学生时代辛苦练好的一手漂亮钢笔字,会消失吗?”

文/楚云

闲暇时整理旧物,打开一个久未开启的橱柜,映入眼帘的是十几捆信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柜子里,全部用细绳精心地扎着——原来是昔日的各种书信。

应该有近百封吧?单行信纸、双行信纸,还有印花信纸,折成长方形或者心形,黑色的、蓝色的或工整的、潦草的字迹,与信纸一起微微泛黄。甫一抖开,往事便一幕幕如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也不讲究起承转合,只有岁月的印迹点点滴滴。

有不少是日常琐碎。豆蔻年华,谁没有自己的小确幸、小心事和小烦恼?那些对父母不能说、对老师不敢说的喜怒哀乐,只能告知年龄相仿的朋友;也有谈恋爱时的情书。

情人的眼睛里总是自带滤镜,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各种感受被咏出诗情画意,语言甜蜜得能溢出汁儿,提起笔来,就感觉自己天生便是诗人和作家,顺手一写就能写好两三千字,这种创作激情迄今似乎仍难以超越。

还有二十余封工作以后来自家长和学生的书信。家长们对于自己孩子的状况,交流起来言辞恳切,令人动容。相比较而言,学生的大小字条则率性得多、活泼得多。

突然想起几年前,一个女孩被我批评上课走神,放学后偷偷在我的抽屉里塞了一页信纸。先是撒娇式地道歉,接着便是一组风趣的四格漫画,末了还有一个问句:“老师,您心情好些了吗?”实在让我哭笑不得。

2007届初三(7)班是我带过两年的班级。因为曾经帮扶着他们走出低谷,学生们对我的感情很深。高中毕业前的教师节,他们为自己无法抽空回来看望我而发愁,于是集体写了一封信托人带来。十几个孩子每人写一两页,凑起来就是厚厚一沓,沉甸甸的,分量很足,正如我们永远不会缩水的师生情义。

还有一封特别的信,信笺上是竖行排列的红线黑字,与信封上的收件人地址一样皆为毛笔小楷。展开阅读时,隐约有淡淡的墨香,令人心旷神怡。写这封信的是一位深圳的老年笔友,2012年10月,《羊城晚报》“教育过江龙”栏目发表了一篇对我的宣传报道,他阅读后心有戚戚焉,便辗转打听到我的校址,然后寄来了这封信。

信札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家书。那时我在省城读书,远在家乡的父母平均每月会有两封来信。执笔的几乎都是父亲,洋洋洒洒上千字,却始终整洁美观。他那圆润中不乏棱角的钢笔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艺术品,让人狠不下心折叠出一丝痕迹。

最厚的家书整整六页,把信封撑得如同一面膨胀的鼓,里面的字字句句都饱含深情。父亲细述自己坎坷的成长故事,以亲身经历给予我勉励和宽慰,真诚、温暖又文采斐然,与他平素的写作风格大相径庭。我突然想起来,大四下学期的某天下午,我意外地接到一个心仪单位的拒绝信息,不由把失落和愤懑悉数倾泻在家书中,写完满满四页纸后心情才平静下来。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收到这封信后的回复,竟比我的信还写多了两页纸,并且是以快件签收的形式送到我宿舍的书桌上的。印象中这样迅捷的回信前所未有。触动父亲的,究竟是我情绪激烈的文字,还是信纸上斑斑点点的泪痕呢?很长时间,我都无从得知。

此刻,抚摸着土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我的手心和眼角同时有了些许潮意。当年收到我的信时,父母必定难过又焦虑吧?他们定然心疼女儿经受的挫折,定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女儿,所以才会连夜写下并寄出那封六页长信。如今捧着这封厚实的信,我眼前仍能清晰地浮现出母亲担忧的眼神和父亲在台灯下奋笔疾书的背影。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些文字竟然还如此生动,那些记忆竟然还如此鲜活。感叹之余,我抖落信封上细小的灰尘,再想想因为阿尔茨海默症卧床数年的父亲,唏嘘之间不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悲痛。父亲早就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再也不可能给我写下哪怕一个字了。

蓦然想起欧阳修的那首词:“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当年那些和我有过书信往来的朋友们现在又在哪里呢?绝大多数已经变得遥远而又陌生了。断续联系着的不过是在节日里通过网络彼此的一声问候,或是在微信朋友圈中随手点一下赞。简洁、快捷,却非常敷衍。彼此的牵挂少了,心灵的对话少了,旧日书信往来时的等待和回味也杳无踪迹了。

若干年前,郭敬明在微博中写道:“在不远的未来,在那个即将被电子云统治的时代,信封会消失吗?明信片会消失吗?邮票会消失吗?你学生时代辛苦练好的一手漂亮钢笔字,会消失吗?”这番话不知触碰了多少人心底的那根弦啊。

据说很久之前,人类并不需要语言也没有文字,只用眼神交汇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再后来,眼神已不足以传递所有心思,方才出现了语言,接着又固化在纸面上成了文字。据说古时候,通讯方式非常落后,人们用于生活、社交和军事等方面的联络,主要依靠人、鸟和马等。比如飞鸽可以传书,鸿雁亦能传书,《山海经》中曾记载西王母身边有三只青鸟,就能够飞越千山万水传递信息,把吉祥、幸福和快乐的声音传递人间。

我一直以为,世间种种美好,书信绝对是其中特别重要的一种。在诸多珍藏、记录光阴的形式中,书信和日记是我偏爱的表达情绪与情感的方式,也是具有个人特色的文学性书写。未被珍藏的时光接近空白,用心记录的日子才会生光。只是可惜,社会高速发展,带来的结果之一竟是“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不由心生感激,感激自己当年那样热爱用笔在纸上书写。当微风拂动窗帘,阳光洒在发梢,我坐在书桌前自由地将心意用悠扬的文辞固化;当笔尖触碰到纸张,兴奋地发出“沙沙”的摩挲音;当一封封书信投掷到绿色的邮筒,“啪啪啪”地欢唱着跃入筒底;

当日历一天天撕去,等待的思绪犹如风筝的线被拉得很长,我掐着手指计算着收信的日期;当期盼中的信件来到眼前,我逐字逐句品读,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微笑;当我把五彩缤纷的信纸展开,用指腹感受文字的温度,反复回味昔日的点点滴滴;当我隔着千山万水,又借助这些信件重新走过那些无邪岁月……我都由衷地感激自己曾经是个爱写书信的“文艺青年”。

手捧着这些信件,我竟如此怀念那个“家书抵万金”的时代,怀念那些和我一起拥有过这份美好的人们……(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易芝娜
编辑 | 周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