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惠聪
去年八月,有幸获得惠州文史专家吴定球先生赠送其先父遗作《惠州西湖艺文丛谈》。我才疏学浅,向来对文史类书籍望而生畏,但这本《惠州西湖艺文丛谈》却引人入胜,让我爱不释手。吴老先生学识渊博,对古诗文中一些冷僻轶闻或典故出处往往信手拈来,化繁为简加以阐释,使你立刻有一种云开见日的顿悟;他的文字简洁流畅,连生僻晦涩的文史考据篇章读来也毫无顿挫之感,让人在阅读中心生愉悦;更具学术价值的是,吴老先生能够破除陈言勇于设问,以大量确凿的证据条分缕析,拨开迷雾般似是而非的错误观点,精当的立论令人信服,并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惠州西湖艺文丛谈》实在是一本不可多得的文史专著。
喜爱《惠州西湖艺文丛谈》还因为在里面的文章《一州两迁客》里,看到了我非常感兴趣的内容——紫西岭。
紫西岭是惠城区一个地名,位于西枝江西南侧,东南至南坛西路,西至南门路,一块不足半平方公里的小地方。这里曾经是惠阳地区商业局所在地,属下八大公司及其宿舍占据了整个紫西岭。1986年我调入商业食品集团总公司工作,1989年从东坡亭迁入紫西岭,一住就是十六年。但我却从不知紫西岭有何特别之处,以为就像无数普通的地名,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阅读《一州两迁客》一文方才知道,紫西岭虽不及我从小居住的东坡亭名声响亮,却也是内有乾坤。原来“紫西岭”乃“子西岭”之误,子西岭是因宋代与苏东坡同享诗名于世、有“小东坡”之称的大诗人唐庚(字子西)而得名。
《一州两迁客》详细记录了唐子西与惠州的渊源。文章开篇引用刘克庄诗句:“一州两迁客,无地顿奇才。方送端明去,还迎博士来”。端明指的是苏东坡,苏东坡曾任端明殿学士;博士则为唐子西,唐子西进士及第,官宗子博士。宋绍圣四年(1097),苏东坡离惠,被贬往海南儋州。十三年后,宋大观四年(1110),唐子西受宰相张商英牵累贬至惠州。两位同代大诗人先后贬谪蛮荒之地惠州,“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其巧合难逢的盛事。”以至引发南宋诗人刘克庄赋诗感慨。苏东坡乃旷世奇才而“震烁千古”,刘克庄将唐子西与之并举,可知唐子西“小东坡”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唐子西抵惠寄居沙子埗(今紫西岭)李氏山园,在惠时间长达五年,写下诗文三百余篇。刘克庄评其“子西诗文皆高,不独诗也,其出稍晚,使及坡门,当不在秦、晁之下”。唐子西吟咏苏东坡祠“碑坏诗无敌,堂空德有邻”,以及“到今佛迹在,千古鹤峰尊”都已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名句,为后世所反复引用。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唐子西遇赦北归,惠州人曾于故居建祠祭祀,沙子埗也因他而得名子西岭。
然而,仅仅过去几十年,刘克庄在惠凭吊唐子西故居,已发出“新祠绵蕞尔,未尽复遗基”之叹,“至今八百年更没有人恢复它,或创建什么纪念的地方。”唯一剩下的地名子西岭,现在也变更为紫西岭,唐子西在惠州也就彻底“荡然无存”了。
同为北宋贬谪惠州的“两迁客”,苏东坡在惠历代备受尊崇,唐子西却冷落至此,惠州人民对于“两迁客”冷暖相待又是因为什么呢?《一州两迁客》一文对此也作出了令人信服的剖析:“老百姓是直观的,谁肯为他们多办好事,给他们以好处,谁就得到他们的爱戴拥护。”“吾今稍奸黠,终日酒边身”“有诗为爱袁家酒,无病缘抄陆氏方”从唐子西的诗句中所流露出的思想,可以看出唐子西因贬谪“心有余悸”,“他的思想上根本没有民生疾苦,只有自己的安危。”;而苏东坡悲悯天下,为惠州百姓做了许多好事,“对‘多涉官政易指以为德怨’的事,能‘奋然行之而不疑’”这是东坡品德为子西不及之处,也是惠州人民九百多年来怀念苏东坡的根本原因。
尽管如此,唐子西毕竟是一代风流才子,虽然寓惠未能为民请命,为百姓福祉尽心竭力,但唐子西终归是一个“独善其身的抱道君子”,惠州人民并没有完全忘记他,“子西岭”之名能够存续九百多年就是证明。而子西岭的人文厚重还远不止一个唐子西,更与苏东坡有着直接关联。唐子西后来寓惠寄居的李氏山园,内有潜珍阁,苏东坡与阁主李光道结为好友,为其书写《潜珍阁铭》,并手书《金刚经》置存于阁中,阁主视为镇阁之宝。此外,在潜珍阁中还有苏东坡手迹多种,以致元代王恽发出“烨然之光唯在惠州李氏”之叹。后人有诗赞曰:“凭吊坡公谁与友,佳名今得子西留。”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到了现当代,竟然将“子西岭”变更为“紫西岭”,可知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在创建历史文化名城的今天,抛弃具有千年历史文化内涵的地名,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由于民间对“紫西岭”改回“子西岭”有很高的呼声,据说几年前有人大代表曾提出议案,市民政局也曾表示通过普查工作考虑为紫西岭更名。遗憾的是,政府至今还没有任何实际动作。
唐子西贬谪惠州,对惠州来说是一笔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清代殷师尹诗云:“东坡已名亭,子西亦称岭。遥遥两寓公,千秋互辉映。”多么希望有朝一日“紫西岭”能恢复“子西岭”之名,子西故居能在原址重建,还历史以本来面目。让我这个曾经的“子西岭”过客能够以此为荣,就像曾经以居住东坡亭一样而深感自豪。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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