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丽萍

我和宁宁约好了，春节一起去看海。

宁宁喜欢看海。她说，大海，多美啊！她的眼睛，犹如披着阳光在风中摇曳的大海，波光粼粼。

我曾问她，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她说，和你一起去看海。她望着我时，眼睛深邃如海。

虽然离大海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但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到海边走走了。有时我闲了，她要工作；她难得休息，我又在加班。时间总是调不到一块。有一次好不容易调在一起，但在去海边的路上，宁宁突然接到岳父患急病的电话，我们立刻取消行程，调转车头，马不停蹄往回赶。

我是爸妈唯一的儿子，她亦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往年春节，我们是不离家的。但这次，双方父母都鼓动我们利用共同的假期，一起去看海。他们的眼神意味深长，我们结婚好几年了，宁宁的肚子一直没动静，老人家难免有那方面的盼望。

盼望着，盼望着，春节就要来了。

亲爱的，我申请了去武汉。宁宁把钥匙和挎包丢在桌子上，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哦。好吧。我等你回来。我低了头，语气故作平淡，又瞬间抬起头看了看她。这是她的工作，我早就习惯了。她却飞过来，在我脸上狠狠地啄了一下。

两个月后，宁宁和众多抗疫英雄一起归来。在鲜花与掌声里，我紧紧地抱着宁宁，像孩子一样，把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虽然她常常被外派，但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这么远。

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去看海了。

为了更好地与大海亲密接触，我们决定在海边住一晚。我像个无头苍蝇在几个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先收拾什么才好。

感冒药要带吧？晚上海风大。我习惯了凡事都要请示宁宁。

嗯。宁宁躺在沙发上，睡眼惺忪，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百草油要用吧？春天蚊子最多了。

嗯。

暖水袋呢？万一你肚子凉。

嗯。

面包呢？你会不会肚子饿？

嗯。

要不要多带一件大衣？

嗯。

床单被子，换洗的衣服，牙膏牙刷，毛巾，肥皂，洗发水，沐浴露，一次性马桶垫，洗手液，消毒液……对了，拖鞋，呃，还有水杯，雨伞。我挠着头，翻来覆去地絮絮叨叨，口中念念有词。

哎，好啰嗦，你要把整个家都搬走吗？宁宁的眉头皱出好几道横七竖八的波浪。

咱开车呢。怕啥。

等你收拾好，太阳都下山了，我屁股都在沙发上发芽了。

没办法。谁让你有职业病，从来不用酒店的东西，马桶都要消三遍毒，东西不多才怪！好了，出发！我把收纳箱盖好，站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出发。

这时，母亲走过来。儿子，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我愣了一下，凑到母亲的耳边小声嘀咕道，不好吧，我们小别胜新婚，跟度蜜月差不多，哪有儿子儿媳妇度蜜月，婆婆还跟去的？我倒无所谓了，您不怕宁宁嫌弃？

我不放心你们。再说，宁宁比你懂事多了，哪会怪我；不像你，臭小子！母亲重重地拍了我一下。

好吧。我努力笑了一下。因为一眼瞟到母亲鬓边的白发，我实在不忍拒绝。

也许太久没去海边了，开了导航，我还是错过了高速路口，该下的时候没下，不该下的时候又下了，兜了个大圈。到达海边时，已是黄昏。

夕阳西下，大海换上了金色的婚纱，准备再一次嫁给晚霞。顽皮的晚风吹来，哗……哗……哗……一层一层地掀起海洋巨大的裙摆。我坐在沙滩上，闭上眼睛感受到海风吹拂着头发，眼前仿佛看到宁宁和母亲撸起裤管，提着鞋，尽情踏浪，耳畔传来了阵阵笑语。

晚上，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宁宁游过来，轻轻地靠在我肩上。我们坐在礁石上，静静地看海。每一阵风来，我们都感受到海的内心激动，汹涌澎湃。

月光下的宁宁，披着薄薄的轻纱，缥缈如蝉翼，眼中尽是柔情。当年，追求她的人这么多，却只有我这个憨土豆，咕噜咕噜误打误撞地滚进了她心里。岁月，可以是寒刀霜剑相逼，也可以是暖日和风相送，摧残了我的面容，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道是无情却有情。清辉如雨般飘洒，她依然是那朵温柔绽放的百合花。

这种感觉真好！海是活泼的，灵动的，这样坐着，看一整天也不腻。谢谢你，带我来看海。宁宁和着海涛，在我耳畔细语呢喃。我的眼眶一阵阵潮润。

儿啊……宁宁说过，想要留在大海里。夜已过半，母亲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提醒我。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

我依然恍如木雕石刻，一动不动。

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抓起一把，用力一扬，我的宁宁，在夜空中随风飘散。我的心，揪成一团，越揪越紧，紧到极点，又訇然崩开，也跟着随风飘散……飘散……飘散了，又紧紧地拧成一股，鼻子酸，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颤抖着，从母亲手中将宁宁一把夺过，抖抖瑟瑟地盖上盒子。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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