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亮
我搬进现在居住的这个小区有一年多了,小区位于市中心地段。房龄不足10年,离单位又近,步行用不上十分钟。如果穿过那条繁华的马路时不用等红灯,七分钟就能走到公司。小区不大,总共九栋高层,楼宇之间间隔远、采光好。小区门外还有六栋,是拆迁户。
不必千寻万找停车位,不必上下班挤地铁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尤其是不用把时间浪费在上下班路上了,我便买了一只巴哥犬,每天早晚和它一起散步。
于是,我“认识”了住在拆迁楼里的“破烂”阿姨。
阿姨脸上散布着几块老年斑,矮矮的身材,朴素的穿着,头上戴着一顶护士戴的白帽,帽子边缘溜出来几绺白发,肩膀上总是挎着一个蓝黑相间的硕大编织袋,走路劲劲儿的。看起来七十开外的阿姨有些自来熟,第一次遇见时,阿姨主动打招呼:“这小狗长得真好看!”后来渐渐熟络了,阿姨不再赞美我牵着的小狗,转而夸赞起我来,“哪次看你都是这么干净利索!”“你穿的衣服都很贵吧?”
一开始,我还真不太适应陌生人这种直截了当的赞美。但我知道阿姨是个会说话的人,尤其专门说好话,说别人喜欢听的话。也可能因为阿姨这么会说话,所以小区里知道她的人也多,哪辆手推车里看见废品了都有人跟阿姨报个信。
这个城市还没有进行垃圾分类,小区里每栋楼前都停放着一辆环卫手推车,手推车四面铁皮,居民的生活垃圾都一股脑放在这个手推车里,每天晚上,物业公司的清洁工会把车推到小区外面,统一把垃圾装在运送垃圾的卡车里拉走。
有时,我也看到保安和清洁工把能卖钱的垃圾顺手捡走,只不过他们是“兼职”的,而“破烂”阿姨是小区里唯一“专职”的。对这位阿姨,我的同情心泛滥,常会把一些废品专门留给她。
有一次我整理衣柜和鞋柜,把三年没穿的衣服和鞋翻了出来,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临幸”过它们,留着徒占空间,装了两个大方便袋准备寄给老家大哥。给大哥发了视频,大哥说我以前给他的衣服现在仍有没穿的,而且最近几年我穿的衣服越来越窄,他穿着不习惯,让我把稍微肥大的寄过去就行。也是,最近几年我成功减重,衣服买得越来越修身,最后也只有两套运动服和两双皮鞋感觉大哥能穿。剩下的衣服思忖着如何处理时,我想到了“破烂”阿姨,便问她要不要,阿姨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要要要,俺家老头能穿。”
几天后我曾专门问过阿姨,我的衣服和鞋叔叔穿着是否合适,阿姨脸上又堆出灿烂的笑,“合适合适,谢谢你啊,一看质量都好着呐。你做什么工作啊,收入很高吧?”我笑笑,“合适就好,合适就好。”
天气渐渐转凉。霜降后,北方随之进入了采暖期,因为天冷的缘故,我下楼遛狗的时间逐渐缩短,往往转一圈,七八分钟就回家了。直到今年开春,我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破烂”阿姨了,心里竟隐隐有点儿担忧。按理说,应不至于连一次都碰不到啊。疫情来袭后,小区里更难觅人影。没多久,春暖花开的日子来了,复工了,可我仍然没有再遇见“破烂”阿姨。
宅家时看了《精英律师》,心血来潮便在网上买了一辆划船机,我找来了打扫楼道的大姐,把偌大的包装箱连带几个空的矿泉水瓶给了她,顺便向她打听“破烂”阿姨,大姐说可能是去了南方。大姐说的是“可能”,所以无法判断这个消息是不是准确无误。我心里嘀咕,以阿姨的做派,能过着令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候鸟式养老生活吗?
直到小暑过后,一天傍晚,我在小区林荫道上又遇见了“破烂”阿姨,潜伏在心底的担忧彻底云散烟消。伴着小区外广场舞的乐曲声,我说:“阿姨,好久不见了。”阿姨的脸显黑了,但精神头依旧。阿姨说她和老伴去年十月末就去了海南,刚刚飞回来才一个礼拜,以前每年都是清明节后就回来的,但今年因为疫情拖着没回。而海南的房子是二十多年以前买的,那时房子便宜,总共买了三套。
我大跌眼镜,“破烂”阿姨至少坐拥千万资产啊!
我问她在海南是不是也捡废品卖,阿姨又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蹓跶锻炼身体了,不过在那边就是太想家了。”我说,“阿姨,无论在哪您都不忘忙‘工作’呀!”旁边结队遛弯的大妈们正巧路过,一位衣着鲜亮的大妈突然插了一嘴:“这老太太太能干了,老两口退休金一个月六千多块,还天天捡!”“破烂”阿姨听罢笑了笑,对我说,“快去遛小狗吧。”
晚上九点半,我发现冰箱里的苹果没了,马上穿衣下楼去买,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喝一杯温开水再空腹吃一个苹果的习惯已经坚持了多年。快到小区门口时,又碰见了她,路灯昏暗,阿姨没看清我,“这么晚了您还忙啊?”我先跟她打招呼,阿姨仍然肩挎那个大大的蓝黑相间的编织袋,“啊,别人告诉我6栋那儿有人扔了纸壳。”是啊,情商高的“破烂”阿姨自然少不了有人给她传递哪有“战利品”的消息。
我回过头,目送阿姨渐渐走远的背影,她的步伐还是显得劲劲儿的,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老有所养,老有所为,老有所依,老有所乐,大抵是每个人晚年生活的希望与追求。对阿姨来说,每天捡拾、翻找废品,徜徉在东奔西寻里,也许就是她心底里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