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玲

大海娘从箱底取出一件蓝布棉袄，抖了抖，穿在身上。15年前，儿子大海参军时在镇上给她买了这件棉袄，她一直没舍得穿,抚摩着棉袄上的花纹，她的脑海里浮现着大海的笑脸。

大海娘梳起了头发，满头银发被她梳理得整整齐齐。梳完头，大海娘仔细洗了脸，对着镜子往脸上涂上了雪花膏。大海娘很久没有这样收拾自己了。

收拾完毕，大海娘拎着一个大包裹出门了。小花狗跟上来，摇着尾巴，舔她的裤腿。大海，快回去！过几天我就回来了，这几天你给我看好家门。大海娘慈祥地拍拍小花狗的脑袋，小花狗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依依不舍回去了。

路上，大海娘碰到村里人。大海娘，打扮这么精神，去哪呀？大海娘说，看儿子去。

大海娘颤巍巍走在路上，大海的影子不停在她眼前晃。怀着大海时，她男人就死了，她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把大海拉扯大。大海善良孝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小伙。大海18岁那年，北方某部队来县里征兵，大海考上了。

大海去部队那天的情景，大海娘记忆犹新。那天，大海穿一身崭新的绿军装，英姿飒爽。村长给大海戴上大红花，家里挤满了为大海送行的乡亲。大海满含热泪地给她敬了个军礼，娘，我在部队一定好好表现，不给您丢脸。说完，大海给她长长地磕了个头。

那是大海娘最后一次见大海。

大海娘步行走到镇上，转了两次车，坐上了火车。火车朝北方呼呼地驶了20几个钟头，在一个偏僻的村道上，她下车了。

大海娘拿出一张泛黄的地图看了几眼，徒步走了一段小路，看到一座大山。大海娘朝向山上走去，大海就在这座山上。大海娘气喘吁吁地朝山上爬，越靠近山顶，她的脚步越沉重。大海，娘马上就要见到你了，她在心里呼唤。

爬到山顶时，大海娘已经大汗淋漓。山上荒无人烟，叽叽喳喳的鸟鸣使得山上更显幽深寂静。

杂草丛生，一人多高，遮挡了大海娘的视线。她扒开杂草，一座孤坟豁然出现在她眼前。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书写着：救火英雄林大海之墓。大海啊，娘来了，来看你了，大海娘高声喊着，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大海娘脱下棉袄，将坟上的杂草一根根拔除。大海，这里很久没人来了吧？瞧，你头上的草长得比娘还高了。大海娘深深叹了口气。

半晌，大海娘将坟头和周围的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她在坟前坐下，从包裹里取出一瓶清酒，倒在杯子里，颤抖着洒在坟前。随后，再倒上一杯酒，一口吞进肚子。儿啊，今天是清明节，娘陪你喝杯酒、说说话。大海娘对着孤坟说起话来。

儿啊，你在下面过得好吗？娘在上面挺好的，娘不孤独，娘养了条狗给我做伴，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大海，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大海，你参军前在门口种的梨树去年结果了，你看，我给你带了几个过来，你尝尝鲜。大海娘从包裹里拿五只黄灿灿的鸭梨，摆在坟前。

大海，你最喜欢吃娘做的腊肠了，这么多年没吃，你肯定馋了吧，我给你带了一盘过来，今天是清明，你在下面吃好喝好。大海娘从包裹里拿出一袋切好的腊肠，放到坟前。

一阵山风抚过，坟堆周围的大树随风摇动起来，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轻声呜咽。大海娘眼睛红了。大海，娘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但娘不能说了，再说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大海，娘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娘老喽，走不动了……儿啊，别怨娘。大海娘老泪纵横。

大海娘从怀里掏出一把种子，洒在孤坟周围。大海，这是咱家门口那些野花的种子，我洒在你身边，等它们开花了，你看到它们就像看到家、看到娘一样，那样你就不想家了……

大海娘无限眷恋地望一眼孤坟，含着泪往山下走。

山脚下，一个姑娘带着一群孩子从大海娘身边经过，他们手捧鲜花，朝山上走去。

老师，您说带我们去山上扫墓，山上埋着什么人？为什么埋在山上？孩子们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与好奇。

山顶上埋着一位军人。十年前，军人转业回家，乘坐的汽车经过这里，看到山上火光冲天 ，军人下了车。原来，一群孩子在山上野炊，引发了大火，当时，消防队员还没赶到。军人在部队学过消防急救，他跑上山，冲进熊熊大火中，救了好几个孩子出来，他最后一次冲进火海后，却再也没出来……后来，人们在山上为他立了一块墓碑。

老师，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啊？老师，您怎么知道？

姑娘出神地望着山顶，幽幽说道：多年前的事，很多人都慢慢淡忘了。我就是当年被他救出来的孩子中的一个，那天的事，我永远都忘不了。有些人，有些事，不应该被遗忘……

听到他们的对话，大海娘泪痕斑驳的脸漾起一抹欣慰的笑。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