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刘诚龙

一位朋友在群里抛出一问：朱自清《背影》能不能发在《民国文学》上？鄙人代为抢答：不能。这个真是抢答，群民都知道的，鄙人也晓得，抛问的兄弟定是做了一篇“面影”，投了《清国文学》，投了《明国文学》，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故而别有幽情暗恨生，恨生文学一大问。

别说朱自清的《背影》不能发《山国文学》，不能发《水国文学》，不能发《山水国文学》，便是《古文观止》三百篇，投以“文学”命名的刊物，估计没一篇发得出来。鲁迅的可以发表吗？大多数不可以，但有些还是可以的，比如《阿Q正传》。

群里有人抢答，那是那是，《阿Q正传》是千古名篇的。

对。加十分。

这十分肯定要加的，虽然他答题不得要领。这也是现代学子的考试福利包，现代题型有选择题，有对错题，纵使兄弟无从选择，纵使兄弟一点也不知道对与错，兄弟乱勾一下，兄弟乱点一下，嘿，加十分。

《阿Q正传》能发在《文学国》大刊物上，不是因为这篇是千古文，而是因其是万字文。鲁迅绝大多数文章，多是一千字，两千字，三千字的，先前还有如《一件小事》，却也没有达到《文学国》发表的起码要求：本刊不发五千字以下的作品。

若以五千字八千一万字作为文学的首要条件，那么以这个硬标准硬框框来衡量五千年中国文学，有几篇可以刊发的？辛弃疾吹过牛皮，说他有一篇万字“平戎策”，不知是没发表出来，还是根本就不曾写过，姹紫嫣红，古书翻遍，只是不见。我们读到辛弃疾的，是他那些三十字、五十字、三五一百五十字的“种树书”。

“本刊只发五千字以上散文，不发副刊之类。”这话没什么问题，报纸容量小，发“豆腐块”算了；刊物容量大，必须架“预制板”。葵花子与老南瓜，各用盒子装着，各有容器，各有分工，没什么问题的。

若是“不发副刊类”，还真没什么可说的，恼人的是人家多了一个“之”，叫“副刊之类”，一个“之”也，让人万千感慨。若说“副刊类”只是一个中性词，“副刊之类”便是贬义得很了，那意思是：副刊那玩意。眼里头很是不屑，骨子里甚是轻蔑。

能写大文章，能拉大篇幅，委实见才气，委实见生活。好比一座大厦，一座城市，设计与建设，需要大手腕，富有大思维，但是，您不能说，在您的大商店里，不能摆放项链与手镯子；但是，您不能说，在您的大城市里，不能建设阳台与后花园。

报纸与杂志，说来，不过都是一件容器，装文章的容器。既是文章容器，那么只要是文章，应该都是可以装的。以字数论英雄，等于是以姓氏论才能，某姓确实出过皇帝，皇帝都是某姓出的？

能制长篇便是文学才能，也是谬矣，挖长江水来灌田，不过是多挖几锄罢了。如单说要灌旱田，引一条小溪流，足够了。如果把灌水文章当文章，文章可能有不会做的，灌水倒是大家都晓得的。

《岳阳楼记》全文共376字；《桃花源记》正文321个字，75个标点，合起来是396个字；苏轼《前赤壁赋》644字，《后赤壁赋》449字，合起来是1093个字，老苏来个组装，凑合成一组系列散文，离5000字最低发表标准，都隔得远呢。

但是，苏轼要去投《宋国文学》，应该没问题，苏轼写的是长江啊，好灌水。决口长江水，来灌《赤壁赋》，千字有千元，可进作协屋。

不说古文，单是现代白话文，也有很多名篇是短文，千字两千字，脍炙人口，传诸丹青，车载斗量，不知凡几，倒是八千一万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没有几回闻。

现在情形更多的是，写长篇的高高在上，写短篇的自惭形秽。于是，大家都拼命抻抻抻，一根橡皮筋使劲拉长为一根长皮带，只是系在水桶粗的腰上，蛮叫人捉急。短制的，一滴水里见太阳；长篇的，弱水三千，味不过是一瓢，有甚奇处？篇幅长短不是要义，质量高低才是尺子。(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
题图 | 资料图（来自“广州图书馆”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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