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供图 程丹梅
入冬之前,几乎所有的超市或商店里都设立鸟食柜台;相亲节目中,家中有无动物成为话题;野鹿见到人竟一点也不害怕……
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 人人都是鸟的朋友
入冬后,当我的车在穿过一片雪的世界时,我看见了排成人字形正往南飞的大雁,同时,几只红肚子鸟在包着雪的树枝上跳来跳去。我立即想起我忘买的东西——鸟食。我必须折回去。
每年的12月前,德国人都盼着“白色”(下雪)的节日的到来。然而,如果雪下得没完没了,也会太烦人。有一年,德国有关方面没做好天降那么多雪的准备,结果,撒在马路上的盐不够了,交通成了问题。人尚且如此,对于那些生活在大自然的鸟呢,当“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时,它们就无法觅食了。
但这你别担心,德国人在这方面是模范,而且不管是穷人富人,人人都是鸟的朋友,尤其是孩子,几乎人手一本《德国鸟谱》,里面尽数各个月份在德国境内栖息的鸟类。
他们能叫出任何一种鸟的名字,知道它们的生活习性,如果祖父母们在圣诞节或者过生日时,没有主意给孙子孙女赠送什么礼物,那么送有关小鸟的书或者用于花园的小鸟房,绝对不会错。
冬天到来之前,几乎所有的超市或商店里都设立鸟食柜台。有统计说,德国人每年花在购买鸟食上的钱有1500万欧元之多。德国人说,这与保护动物没关系,而是一种习惯。2到4欧元一袋子麦片、葵花籽掺杂一起的鸟食,是给太平鸟、黄丝雀或者山燕雀这类候鸟的。
它们多半是从瑞典、挪威和芬兰等地飞来,因为那儿的家乡冬天过冷且白雪覆盖,它们就到相对暖和的德国过冬,这可乐坏了德国人。
我家的花园,年年会光顾一些奇异鸟类,彩色的有啄木鸟、红肚子松雀;大的有过山鸡和孔雀,小的有拇指那么大的栅栏王;还有一种鸫鸟,这种鸟羽毛多半是褐色或者黑色,唱起歌来动听极了,唱一嗓摆一次尾,而且总有同伴一呼一应,赛着谁的声音更美。
两家邻居的女主人 为鸟儿的事差点吵起来
平时,孩子们都知道嘱咐家长别随意给小鸟喂食,这是德国孩子都有的常识。他们常常这样告诫妈妈:“在还没有雪的时候,鸟是可以自己寻找食物的,这时你如去喂,就惯坏了它们,让它们只等着别人给食,自己不去寻,等真正严寒来临时,它们已经不会自己找了,那时,它们只能等着饿死。”
“妈妈,今天下雪了,别忘了在小鸟房子里放食物。”孩子在上学之前叮嘱说。
在冬天的时候,德国动物保护协会总是天天接到电话。有的说,他们家的花园里鸟都没有了。协会的人解释说,鸟到南方过冬去了或到食物多的人家觅食去了。有的说,他们家的花园里鸟过多,都喂不过来了。
协会的人解释说,没去南方的鸟已经适应这里的冬天了,而且它们的群体越来越大,找一个好的地方一起过冬,所以,一旦它们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总在那里寻食。
有一天,我接到远在不来梅的海尔歌女士的来电,她说她家花园里这几天来访的鸟儿不下二十多种。我问她是不是撒了不少鸟食,她说,那当然,而且还专门买了几个喂食的小鸟房子。
我们小街的两家邻居,还为鸟儿光顾多少的事差点吵起来。因为利玛太太不管有没有下雪,都没完没了地在自家花园放鸟食,以至于到福格茨太太家的鸟儿少了。“你不能给鸟太多的食物,天还没那么冷,这是儿童都知道的常识。”福格茨太太说。
利玛太太倒很真诚:“我就想鸟儿多来我家,它们唱得那么好听。不是吗?”这话差点没把福格茨太太的鼻子气歪。“你不知吗,只有大雪覆盖的时候,才给鸟儿提供吃的,因为它们无法深入到雪地下去觅食。一旦雪化了,你就不用管它们了,否则它们就被惯坏了,就懒了。”
利玛太太没理会这么多,接着说:“你知道吗?这几天来访问的还有一些特殊的鸟儿,我们从来没见过的,有一只鸟头顶上像顶了蘑菇似的,羽毛也是蓝色、粉色和黑色相间的。你说,这大自然什么样的色彩都有啊。”
相亲节目里 一位女士问:“你家有动物吗?”
德国人从孩童起就整天跟动物打交道,一两岁的孩子都会唱“我所有的小鸭子都在湖里游荡,脑袋伸在水中,尾巴翘在水上……”如果一个孩子没有一种或几种自己心爱的动物,这在德国几乎时难以想象的。不说活物,就说手工做的宠物,几乎每个孩子都有。
小熊、鹦鹉、狮子、老虎,不一而足。进幼儿园,每个孩子都会带着自己心爱的宠物,午休睡觉抱在怀里是必须的。小学生如果有一次老师组织在学校过夜的话,十有八九会带自己的毛毛宠物来。
家养动物是儿童心理学家们推荐的好方法。心理学家认为,孩子需要倾诉,但对父母有时不是最好的对象,他们更想跟知己说,而且知己不能过于强势,得倾听,孩子常常把动物当作小伙伴。孩子们家养的动物多为小猫小狗,但亦有其他种类,如乌龟,等等。若听说谁家没有个活动物,那访问你家的孩子就会失去不少兴趣。
一个叫里奥的孩子家里养了两只兔子,一只叫菲利普,一只叫尼诺,里奥最得意的是只有8个星期大的尼诺拥有一套绝活:能像小人儿状站立和走路。当然啦,所有的家兔都会双脚站立,那是本能,比如够一个高处的胡萝卜吃,拽一棵矮树上的叶子啦。但是尼诺能持续不断地保持小人儿状,就比它的同窝伙伴菲利普可强多了。
两只兔子都是里奥父母和他一起从动物收养所带回来的。菲利普是棕色的,尼诺是灰色的。里奥还有一本动物日记,上面记录了两只兔子的出生日期以及它们的有趣表现。每年,他都要找一帮小朋友来给兔子过生日。他们要给兔子画画,喂兔子最喜欢的胡萝卜,然后围着兔子一起拍手唱生日快乐歌。
这种孩提的内容常常还会持续到成年,有一次我无意地看了一则电视相亲节目,其中讨论的一个话题是家中有无动物。一位叫杰克的先生,当女士问他家里有无动物时,他说有,五条金鱼。
陶特太太说:“真高兴它们来这儿做窝!”
我的邻居陶特太太来了,问我房檐下的燕子飞走了没有。她知道从去年开始,我家房外一盏灯上被燕子筑了窝。筑窝后的燕子已经连续两年孵出了四窝小燕子。让我着实看到了唐代毛文锡描述的“垒巢泥湿时时坠”的情形,也体会了北宋晏殊的“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诗句。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陶特太太说,“燕子是被保护的动物,可惜这些年越来越少了。”陶特太太说,在她30多年前刚搬来时,这条小街的每家房檐下都有燕子窝,但是因为有人嫌脏,就在小燕子飞走后把燕窝清理了,所以很长时间这个小区的上空不再看见燕子的影子。
“最近我发现咱们小街的天空上有燕子飞来飞去,很是高兴,原来它们在你们家。真高兴它们来这儿做窝了。”陶特这么说。
我就给她叙述燕子父母如何轮流孵蛋,如何觅食回来喂已孵出壳的雏燕,如何教小燕子飞出窝去天空翱翔的情形。特别是当雏燕已经能从窝里胆怯地飞出来后,白天便见不到它们的踪影,但天天晚上从附近的什么地方飞回来,然后齐刷刷地坐在我家房檐下离窝不远的那条连着车库灯的电线上,其中总会有一只站在原来出生的窝里(个子太大,窝里只能站一只燕子)。
不知它们是否有商量,而且每天如此。或许站在窝里的燕子每天不同,也就是说它们公平地轮换享受那个特殊的待遇。
“现在已经到9月了,再不飞走就太迟了。”陶特太太没隔几天都来看看,问问。
“它们飞哪里去?真舍不得呢。”我说。
“它们飞到非洲啊,热带地区才能有吃的。最远则飞到南非。”陶特太太说。
我想象着它们远去的情形,心里不舍。但是,终于有一天傍晚,电线上只剩下一只燕子了。再过一天,一只也没了。我很悲伤地告诉了陶特太太,她却快乐得跟小燕子似的拍手说:“太好了,它们一定能飞到非洲,而且,明年它们还会回来的。”
为此,我绝不清理燕窝,就让它留在那里。
再说这个乌鸫鸟。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家后花园有一片林子,乌鸫鸟是我们的常客,每年都在我家的紫藤树上做窝。乌鸫雌鸟是棕色的,雄性鸟是黑色的,嘴都呈橘红色。虽然样子一般般,但是它们可是出色的歌唱家,唱起来不仅悠扬高亢,而且还九曲十八弯。它们来的次数多,常去我设的小鸟屋里吃食,我是认识它们的。
当不来梅的朋友说他们那里今年因传染病使得乌鸫鸟少了不少时,我却得意地告诉他们我汉堡家的花园里,乌鸫鸟依然络绎不绝,而且一窝雏鸟已长成。当然,雏鸟学飞的过程最有趣,一旦它们翅膀硬了就忽悠一下子突然飞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这是怎样的残酷啊!若人与鸟儿之间能有起码的交流方式就好了。有这个感受的我不是唯一的,我曾在一本叫《我美丽的花园》的德国杂志里找到过共鸣。一位接受采访的安雅太太说,看到鸟去窝空的情形她伤心了好长时间。
陶特太太说了,我要庆幸我的花园里总有燕子呢喃和小鸟啾唧。
“人家很可爱的,你就忍忍吧!”
不是假的,我没有看错。我家花园来了一只鹿。
那是个星期天,汉堡的阳光很好。我刚按了客厅电动落地窗帘的按钮,就觉得不对劲儿,而且随着窗帘的不断上升,越发地明确了:一只不小的动物正坐在我的花园左侧,面朝东,很享受地晒着太阳呢。而且,它那么专注,以至于落地窗帘升起的声音居然没有打扰它。
居然是一只鹿!它就用我们平时最熟悉的鹿回头的姿势,很懒散又很优雅地坐在一盏花园灯的旁边。它有着棕色的皮毛,黑的鼻头和嘴边的一圈白纹,立着的小耳朵,瞪着大眼睛。我把它拍进我的手机里,并兴奋地在我大学的课堂上展示给学生们看。一个叫米歇尔的男学生很有把握地告诉我,这是一只年轻的鹿。
见到鹿并不稀奇,我所住的汉堡北部地区,有着大片的森林和沼泽,还有一个水的源头,它流出的水,一直流向市中心的那个叫阿尔斯特湖。在湖四周散步的人们,时常会看见成双成对的天鹅,奔跑的野兔,色彩斑斓的山鸡,还有活跃的鹿群。
所以,公路上总有牌子告诉你,哪里是动物常常出没的地区,出没的是何种动物,哪里要减速等,尤其注意夜间小鹿会冷不丁穿越马路。
可现在,小鹿不是在森林里, 也不是在沼泽中, 更不是在马路上,它明明白白地坐在我家的花园里。连续一个星期,它天天上午在八时左右就跳过我家围栏,在我家园子的一棵榛子树下找食物,或者在玉兰树下的花园灯前小憩。
小鹿的突然出现,引起了我对它行踪的兴趣,查看了小鹿常常跳入的围栏处的四周,我居然有了一个新发现:花园工具房前刚刚栽种的几排树木,曾经郁郁葱葱的,几天之内,只剩下几束光秃的树枝。
我记得一位在美国的朋友告诉过我,他的家是不敢种花的,鹿的光临常常让他苦恼, “那些鹿有一种本事,它们离开后,你的植物们就都成了一个个光溜溜的树棍儿了。”我当时还嘲笑他说,当他需要木棍时,就不用花钱雇园丁了,等着鹿来访就是。现在,这几株树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把植物先前和现在的样子,拍成了图片晒到朋友圈,还这样写道:“到底是谁干的?本来是这样(带绿叶的),偏偏成了那样(光秃的树枝)。一直以来的不解之谜有了答案,居然是它就是它。随后我把拍到的小鹿图片也晒上朋友圈。
没有比这个话题更招人的啦!不一会工夫,我的手机就排着队地来了一连串的中德评语:
“案子破了!”典型的警察口气。这是当过警察的娅婕。
“胃口真好,人家当沙拉了。”这是大学同事木头。
“原来是你的亲密朋友。”这是大学上铺娟萍。
“作案现场。”大学教授捷鸿。
“人家很可爱的,你就忍忍吧!”这是也住在德国的少怡学兄。我对这个反应很强烈:“把它运你家去?”没想到他竟然回答说:“嗯,可以考虑,我家后院已经有一只了,可以做伴。”
我还能说啥?
朋友们不断在问:“小鹿来了吗?”
下雪的那一天,我病了。我坐在客厅里,喝着加柠檬和冰糖的红茶,望着窗外。我发现,我的目光一直在关注那个小鹿进我家花园必经的围栏,原来我正盼着它的到来。
而就在前一天,我还专门到邻居邬特家去问她的两只狗何时剪毛?讨要狗毛是那位断定是跳入我家花园是年轻小鹿的大学生米歇尔的建议。他很有把握地说,将狗毛撒到花周围,小鹿就不吃我的花了,更进一步说,它就不来我的花园了。
但是,我现在却发现我是那么盼望那只小鹿的出现,而且它已经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了。就连我朋友圈里的朋友都在每天问:“小鹿来了吗?”
我似乎在心中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计划,即便狗毛到了手,我会这样处理的:比如说,只在栽了郁金香蒜头的地方撒狗毛,这样,小鹿还可以到我的花园的另一侧(那里栽有少量花草树木)来串门、晒太阳。或者它即便吃了我的一些花草,我也不会太反对。退一步说,它就是吃了几只郁金香,那也不算个事儿呀。
我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 一边又一遍打量着花园的一个角落。我是那么的失望和失落,仅仅是因为那个家伙没来。我笑我自己,想到前几天到处寻找避免小鹿吃花的妙方呢:表弟告诉我可用辣椒水浇花;
美国的朋友警告我至少要把围栏加高到一米八:邻居邬特告诉我,拉一根有色彩的绳子在两棵大树之间,并在绳子中间挂上几个废弃的音乐光盘,这种闪闪发光的圆盘可以吓唬小鹿,使它不再靠近……
这样积攒着已经就十几个方法了。但是现在,我什么手段都没行使用,小鹿却不来了。
当时我对邬特描述我家来一只鹿的时候,她马上就笑了:“啊,那只鹿,我认识它。我每天早上带狗遛弯儿时,都会在你家花园后面那个足球场的更衣室旁边看见它,它都快成了家养鹿了。邬特估计,它是一个掉了群的小鹿,走失了,就自我生存了。我原以为它会听见狗叫远离我们,但它不是,因为它习惯人们对它的态度了,它知道没人会伤害它们,所以它通常是立定在那里看着我们走过。”
这期间,朋友们不断地在问: “小鹿来了吗?”
连续三天,我都没见到小鹿的踪影。我忍不住了,穿上过膝的长靴踩着半尺的雪去围栏处检查,终于在榛子树和玉兰树下,发现了几排密密麻麻的脚印,我拍下来,找来《德国动物足印图》的画册研究对比。哈哈,我看到了典型的鹿的脚印。
我赶忙告诉了朋友们:“小鹿来了。”一个朋友写道:“福尔摩斯。”
需要交代的是:后来,小鹿不仅自己来了,它还带回了一个。这真是一个新编“塞翁失鹿”的故事。(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郑少玲
本期主持 | 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