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安仁古镇浓缩了川西近代史的百年风云,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博古镇,这里过去以刘氏庄园博物馆、刘文彩的雕塑《收租院》而知名,后来又以建川博物馆聚落而扬名。继2017年10月成功举办首届“安仁双年展”之后,第二届安仁双年展于10月12日在安仁华侨城创意文化园开幕。
记者在现场看到,第二届“安仁双年展”以“共同的神话”的展览主题,呈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66位艺术家绘画、摄影、装置、影像、雕塑、电影、文献及建筑作品。
从“乌镇当代艺术邀请展”到“安仁双年展”,从城市到乡镇,一些当代艺术的策展缘何逐渐向乡村转向?它能为乡镇的城镇化战略带来什么,古镇艺术展未来的方向和出路在哪里?
从刘文彩《收租院》到“安仁双年展”
在安仁古镇开始有双年展之前,安仁早已因为著名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刘氏庄园建筑群——刘氏庄园博物馆,因为刘氏家族刘文彩、刘文辉,因为川美艺术家创造的的大型雕塑《收租院》而广为人知。
安仁古镇,历史悠久,唐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建安仁县,已有1380余年历史。现在的安仁老街上,仍保留有不少民国时期建筑,如安仁中学、安仁戏院、袍哥楼、万成堰纪念碑各具特色的公馆等,满溢着民国川西古镇风情。
据介绍,安仁古镇有保存完好的民国老公馆27座、文物保护单位17处、藏品800余万件、现代博物馆43座,国家一级文物179(件)套,现存文物的价值和规模、拥有博物馆的数量,在全国同类小镇中已是首屈一指。
“安仁双年展”为什么会在这个距离成都几十公里的川西古镇落地生根?很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安仁古镇所具有的历史和文脉,赋予了古镇独特的气质。
第二届安仁双年展由学者吕澎,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何桂彦、荷兰知名策展人塞伯·泰德若 (Siebe Tettero)联合策展,联合策展人何桂彦对记者说,“安仁古镇在民国时期就是一个中西融汇之地,同时汇聚了传统文化、本地乡绅文化以及西方外来文化。
你在安仁的街上走,可以见到它的建筑风格特别多元,它的建筑既不是前现代的,又不是川西风格,甚至还带有鲜族的元素,以及其他宗教的一些色彩,同时又能看到西方巴洛克的影响……民国时期它扮演的角色就是西南的小上海。”
偏居西南一隅的小镇,何以会呈现这种中西融汇的特质?一则因为它本身地处成都平原,巴蜀之国,自古以来就非常富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当地显赫的刘氏家族的存在。
民国时期刘家叔侄刘文辉和刘湘曾任西南军政要职,刘文彩是刘文辉之兄,早年以酿酒为业,借助其弟的势力,刘文彩曾先后担任川南税捐总办、叙南清乡司令等职,聚敛了大量民间财富……因为刘氏家族在四川的影响,民国时期四川财权、军权的核心实际都在安仁这个地方。
刘氏家族富庶一方,因而也在当地大兴建设,留下占地面积约7万多平方米的“刘氏庄园”。刘文彩出力兴建安仁商业街道,兴办西式教育,请洋人来上课,这种开放的风气和思潮造就了安仁这个地方现代、多元、中西融汇的局面。
今天,前来参观刘氏庄园博物馆的人流仍络绎不绝,从讲解员的反复述说中感受刘氏家族出了“三军九旅十八团”的昔日荣光;从中也可以窥见刘文彩公馆当年西式、洋气又极尽奢华的生活方式:专门的西式会客厅、冬夏两季吸烟室、上世纪四十年代产的美国福特轿车……
“我们这代人谈到刘文彩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感觉,对于我们的上一辈人,谈及刘文彩几乎是无人不知,刘文彩对他们有着无比的吸引力,大家都要过来看一看,你几乎不能想象刘氏庄园和刘文彩的《收租院》它所带来的旅游效应……正是因为这种记忆,它在旅游和文化产业的规划中是一项很大的资源。”何桂彦说。
可能正是出于这种考虑,2016年,华侨城集团入驻安仁,开发其文化旅游,欲将安仁打造成“世界文博小镇”……“安仁双年展”作为由安仁华侨城发起建立的项目,在这样的背景下顺势而生。
何桂彦对记者表示,“所以如果安仁仅仅只有一个‘安仁双年展’,你能不能把人引进来,我觉得是不行的,因为当代艺术毕竟它的受众面太小,这就决定‘安仁双年展’必须要依托于安仁周边,比如说它的历史、它博物馆的群落,它的古街以及周边现代化的配套设施。”
“在地性”——古镇艺术展的出路和可能性
“双年展的功能是它到底能为一个城市带来什么,为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带来什么,向来到这里的人们展示什么。最直观的是人口流量的增加,而慢慢发酵变化的是整体气质的改变。因而,我们强调的不是策展小组想做什么,而是策展小组能为安仁带来什么。“第二届安仁双年展”联合策展人吕澎在接受采访时说。
“安仁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出于这种历史文脉,我们在策划这个项目的时候,一直都在思索,如何在展览主题与安仁古镇的历史文脉之间找到好的契合点,也试图在这方面做一些努力。”何桂彦说。
按照策展方最初的设想,他们希望至少有1/4—1/3的作品能跟安仁的地域和历史文脉发生联系,创作更多的“在地性”作品。但是何桂彦也不得不坦率承认,面临的一个现实无奈是经费问题,“因为在地性的作品,不是说一定就要花很多钱,但是没钱是绝对办不到的。”
因为总体预算经费的限制,本届双年展“在地性”作品的最后呈现大打折扣,总体数量在6、7件左右。
在本届安仁双年展为数不多的在地性作品中,艺术家王度的《刷屏》,何桂彦评价“这是一件感觉非常不起眼但又很智慧的作品”。其灵感来源正是王度在参观安仁古镇刘氏庄园时,在入口处的墙报栏上看到一幅建筑导览图,在图层的背后还有两层未擦尽的文字,依稀可看出分别是几十年前以及描绘导览图前不久留下的字迹。
碰巧在考察安仁主展区建筑的外墙上,他又看到了一块更大的黑板墙报,上面留有不知何时用粉笔写的文字,似乎在期盼着“刷屏”。于是这两处板报就为他的在地方案提供了原始挪用语言,创造出了《刷屏》这件作品。
板报滞慢的擦写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刷屏”,只是与当下显著的区别是信息的更新摧枯拉朽,刷屏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何工的装置作品《梦史- 误读与塑造》也是2019年新创作的一件在地性作品,作品的主体要件雕花大床出自安仁本土,它被改装成一个戏台,其上摆放着作者在安仁一家古董店购置的一对天主教题材的木雕,西洋神被有效地中国化、安仁化了。圣母被雕刻成一个养鸡养鸭的勤劳农妇模样,耶稣像一个和善的乡绅。
“这是外来文明对在地文化的介入,也是在地文明对世界文明的解读和接纳。这也成为我此次参展作品的观念出发点。”艺术家何工说。
此外还有艺术家师进滇和何多苓合作的作品《微风吹过黄金屋》,这个作品叠加于刘家琨的“黄金屋”之上,“黄金屋”是第一届安仁双年展参展作品,是一间根据安仁主展区内一个旧厂房改造的金色建筑原型,沉重、灿烂、沉默得立于文创园内。
中国美院的年青艺术家宋振的《安仁·新月》 则是根据在安仁拍的这个地方的月亮创作的。虽然安仁的月亮跟其他地方可能并无显著不同,但艺术家还是力图去强调作品跟这个地方的某种联系,不管是历史也好,文脉也好。
从某种意义上看,“在地性”直观反映的是这个艺术展或艺术对场景的介入,也是艺术资源从城市向乡村转向的意义或价值所在。
何桂彦表示,在安仁办双年展与上海、北京的双年展最显著的区别是,它既不属于官方也不属于体制内的双年展,它的出路和可能性,一个方向是“在地性”,另一个就是跟当地的历史文脉,文化和旅游相结合,让受众在不是具有过多说教和意识形态下,在休闲旅游的艺术氛围中,双年展成为其中的一个部分。
从乌镇到安仁,谁是下一个艺术古镇?
2016年3月,乌镇在继乌镇国际戏剧节、世界互联网大会乌镇峰会等多个国际盛宴之外又开启了举办“乌镇当代艺术邀请展”的尝试,三年一届,迄今已举办过两届。
谈及二者的异同,何桂彦认为,乌镇和安仁,它们这种展览方式和思路是一致的,但是两个地方因为区域的原因,它各自的景观优势和特点完全不具有可比性。“安仁是一个相对开放的空间,安仁古镇的风貌是集历史的中西融汇和川西的建筑。而乌镇是水的资源,它的景色是江南的、东方化的审美。”
在本届“安仁双年展”开幕式上,“2019乌镇当代艺术邀请展”主策展人冯博一也来到现场。冯博一提到,中国当代艺术最近这几年出现了一个转向,从大城市开始转向乡镇和田野,且最终转向的趋势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他认为类似于当代艺术从这种由城市到乡镇、到田野诚然是有其价值和意义的,但是这种方式也面临着诸多的问题,需要进行一些反思。他同时认为,当代艺术可以有更超越经验之外的,更能够引起思考的,或者更能提出问题的展览。
作为联合策展人之一的外方策展人,塞伯•泰德若提到,就安仁双年展本身来说,是有潜力可以做成一个标杆性的双年展,因为具备了良好的基础条件。
“首先是从整个古镇以及展览的环境上来说,整个概念都蛮好的。包括成都对外的开放程度,以及比较丰富的文化内涵,对于整个地缘上来讲有很好的优势。同时现在做了两届的双年展,也都考虑到了一个中方策展人、一个外方策展人联合策展的一个概念,相当于对艺术家的选择并不会是单一片面的一个角度,所以是具备了相应的国际化视野。”
如果想要真正成为一个在世界上具有影响力的重要的双年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塞伯•泰德若看来,作为世界一流的双年展除了巨额经费的投入以外,还需要整个城市的方方面面都参与其中,而安仁目前为止,还没有到和整个城市、整个城镇产生更多的联动,这也是安仁双年展的发展空间,需要更长时间的累积、积淀。
何桂彦说,威尼斯双年展从1893年通过决议,迄今已有长达百余年历史。而双年展在中国才经过20多年的发展,它也在慢慢的多元化。
“它不再像过去似一个’空投’来的东西,跟外界没有太多的关联。现在中国的双年展也越来越个性化,越来越因地制宜,跟本地的诉求越来越明确。目前全中国有上千个古镇,但是有艺术展的只有两个,其实我觉得还不算多。 ”
来源 | 澎湃新闻
责编 | 郑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