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主播 | 羊城晚报记者 崔文灿 

火车从昆明到达曲靖的时候，上来个三四十岁的女子，穿着背心裙，打扮很嫩，嗓音嗲嗲的，嘴巴闲不住。

这几个小时不是剥瓜子，吃话梅，就是拿起手机微信聊天。荒郊野外信号不好，通话总是时断时续，她却一直不屈不挠。通话断了，她就等信号恢复的时候继续说。手机的电池性能真是好，耐折腾。她声音也大，生怕别人听不到，真是好精力！

曲靖到了，上来个中年男子，三十几岁，皮色黢黑，模样不丑。女人盼望的朋友终于来了，接下来是他们更热烈的交谈，要不是火车太挤，这二位简直就要拥抱当场。

轰隆轰隆，火车开动，曲靖到宜宾的七八个小时里，我可是大饱耳福，知道了她不少情况。零工，四十岁，单亲，少女心，原始资料，准确有效。才不是有意窃听，火车这么嘈杂的空间，本来也很无趣，她和同道的出现，多少增添了一点乐趣。

我和同学在他们对面半眯着打盹，耳朵里则不断灌进他们的对话，旅途疲劳，想睡却睡不着，这么两挺机关枪噼噼啪啪，谁挨着谁难受。

哟！原来就是你呀！女的嗓门大，点开手机微信，惊诧地叫起来。

嘿，我说嘛，缘分呀！男也点开微信，赞同一声。我去那里参加个培训会，觉得干不下来，就走了。男的说。

女的又惊叫起来，我也是去参加个培训会！我在东头村，你在哪里？

我在西头村。男的说。

哦，怪不得没见着。女的点头，说。

男的问，那你怎么也走啦？

我虽然有点人脉，后来想想，这六万八也贵了点，不好下手啊，我那三千八学费就算打水漂了！女人懊恼地说。

男的说，是啊，只能算了，回去还是好好上班做事。

三千八呀。女的有点颓然。

哎，我们走出来就算明智了，继续被套住，以后是个啥情况都不晓得，走是对的。男的深思熟虑地说。

女的若有所思，掸着裙摆里的瓜子壳，说，我女儿就要十八岁了，成绩不好，也不肯考大学，工作也不好找，哎。

原来他们是一个群的网友。认识一年多了，不过没见过面。平素也聊天，看相片，但没见过真人。一般来讲，女人相片和本人在美颜时代肯定有出入，所以男子一下没认出来，也属正常。但这没有减弱他们的激情，一样高涨。话题立即投入了他们的事业。

哎呀！我说不去看吧，群里老大非说，这机会宝贵，挣大钱，一晚上就富起来了！谁不喜欢啊？女的说，推销产品，那还不容易啊？多交几个朋友，包里货多点，好话说说，请客吃饭几回，就下单了！

男的深有感触，说，是啊，有钱人是好弄！不过呢，这年头也不是很好弄了。我们参加个培训就要三千八，进门就交钱，就算你听一秒钟走人，也不会退你钱。

哎呀，来都来了，退啥？就干呗，就不信我弄不了单子。女的撇撇嘴，说。拉一个六万八，三千八就起来了！

男的佩服地看了女人一眼，说，话是这样说，可我回去鼓动那些个亲戚朋友的，一个不上套！不好弄啊！

女的说得口干了，拿起小桌上的可口可乐，扯开盖，一口气灌下去。出口长气，说，我回去好好想办法。

我听着，真是为他们二位的胆识暗暗叫好。我和同学就欠缺这股闯劲，都大三了，还有一年就要踏进社会，和陌生人交流都很困难，得多向他们学习。

火车轰隆，曲靖开往宜宾的路途去了一多半，对面的志同道合者也有点困倦了。女的依着男的打盹，丰满脸腮紧紧依偎着男的肩头，男的比较瘦弱，却依然接受这重量级的依靠。这个位置原来不是他的，是另一个务工回乡的农民，尽管也和我们一样笨嘴拙舌，也看出他们二位关系不一般，所以早早退出，换别的位子了。

轰隆了好一阵，女的醒来，嗔怪男的道，你怎么不叫醒我，累着你的肩膀了吧？

男的说，没事。话题又回到事业上，都是有抱负的干将。说这个套路一来就六万八，轻松就挣六万八！不过看到一些来交了钱又后悔，哭天抹泪也要不回的那些主顾，女的说，我觉得，还是有点可怜。

哎，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男的总结说。

我昨天听了讲座，自己那三千八就陷进去了啊，有点坑。女的无奈地叹口气。

男的说，哎，走出第一步就好了。哎，还说你，我还不是一样！家里听说我出去这一趟，都反对，叫我赶紧抽身出来，回老家喂山羊去。累是累点，不坑人啊，挣干净钱，找个媳妇过好日子！

哎哎呀，这两个活宝，怎么说到最后都漏嘴了！把他们嘴里那高大上的事业拉下神坛，总结成了这个——坑人买卖！我和同学对看一眼，赞同地传递个眼神。

女的说，我昨天出来，想着那三千八打水漂，气不过，要不回来，也得要他们触触霉头。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朝男的说——我去报警了！

男的淡然，怕是没用吧，他们搞了这么久，早都不怕啦。那也不能让他们一直坑人！女的有点激动。

这话我们也听到了，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毕竟正能量压不住，我和同学又赞许地碰撞个眼神，这女人还不错。

那……我们以后干点啥别的呢？女的陷入沉思。

男的说，没事儿，要不你先跟着我去看看山里那养殖场，再说。

好吧，听你的。女的顺从了。

夜半时分，宜宾到了，火车灯光暗弱，两人下车了，一路说了这么多，女人很疲倦了，男的殷勤地扶着她，哎，小心，看着点。女人朝他嫣然一笑。两人下了火车，相依相偎的背影转瞬消失在人潮。 

这温馨场面看得我小眼瞪大，好一出火车浪漫进行曲，两个冒险家就在眼皮子底下演上了。看看吧，而他们不过是才加一年的微信好友，刚在火车上相逢，现实里第一次会面。火速升温，信任升级。我不由得锤了一下同学的肩膀，说，看见没？绝配！

同学看看我，笑道，每个人的成功都不可复制，眼馋去吧你小子！咱们俩，大哥不说二哥，都差不多，还是好好读书去。

我悻悻地瞅着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 ,预备恨他两分钟。(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01月02日A10版  
文字 | 赵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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