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时下班后,28岁的余辛(化名)步履匆匆地从医院赶到家里,来不及吃晚饭,她拿起墙角的药箱便又匆匆地出门了。1小时前,她接到订单,通知她当晚7时30分上门为一名孕妇注射营养针。
余辛是广州一家三甲公立医院的肿瘤科护士,同时也是一名提供上门护理服务的“网约护士”。她所在的网约护理平台上,广州地区就有超过7000名护士注册。
近年来,不少提供“网约护士”服务的APP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让市民尝了“互联网+护理服务”的“头啖汤”。但记者走访发现,“野蛮生长”的市场也存在不少安全风险,亟待规范。
近日,广东等六省市被纳入国家“互联网+护理服务”试点,未来“网约护士”将走向何方?
运营模式:
平台和护士按比例分成
2017年5月份,余辛经同行推荐入驻了“U护”,成为一名“网约护士”。“U护”是由广东省家庭医生协会开发的网约护理平台,上面注册的“网约护士”约有14300人。
入驻“U护”后,余辛接受了统一培训培训,包括上门服务的统一标准,与用户的语言沟通技巧等,“最主要是上门操作的标准规范”。
一年多来,余辛接了不少单,包括打针、静脉采血、导尿、留置胃管、PICC换药等。今年以来,她在U护上完成12个“订单”,每单收入在100-300元不等。
余辛介绍,接到订单后,自己会跟用户确认服务时间、项目、地点。上门后,开始服务前,先检查用户自备的药物、工具是否在有效期内,并对医嘱处方进行核对。开始护理时,会再次核对用户的姓名、药物、工具等。
“一般我们上门服务都有备好自己的工具箱或者工具包,戴上口罩,铺好治疗巾。”她说,完成护理后,最后一次核对用户的有效信息,医疗垃圾一般都会带回医院,不让用户自行处理。
除了“U护”,护士还可以选择入驻“医护到家”、“金牌护士”等各网约平台。36岁莫渡(化名)是任职于广州某公立三甲医院骨外科的一名主管护师,也是“医护到家”在广州地区最早的签约护士之一。
2016年9月份,他看到了“医护到家”招募兼职护士的信息,出于好奇便注册成为了其中一员。
两年多以来,他累计实际接单100余个,总收入有4万元。服务对象以老人家和孕妇为主,给老人打营养针、给孕妇打黄体酮针,还有普通换药、PICC换药和外科拆线等。
莫渡透露,平台收取的费用,由“医护到家”平台和护士按照三七的比例分成。护士上门提供一次外科拆线服务,可以得到130元,打针、换药等服务一次可以得到100元左右。
由于本职工作往往比较繁忙,兼职护士们接单的频率并不高。
用户体验:
部分下单用户觉得“值”
癌症晚期的父亲最后走得很安详,每念及此,庄重(化名)就倍感安慰。庄重老家在肇庆,是家中独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澳大利亚,与家人聚少离多。
2017年夏天,75岁的父亲被确诊为大肠癌晚期,庄重匆匆回国,陪伴父亲度过最后的时光。
住院一个多月后,老人要求出院回家,但仍需定期临床护理,包括换药、导尿、造口护理、压疮护理等。庄重说,每次送父亲回医院护理很折腾,在家护理自己和母亲又力不从心。
偶然听说了“网约护士”后,半年多时间,他先后10余次预约了“善终关怀”护理服务,涵盖了生活护理、心理疏导、专业护理、疼痛护理,上门的护士是肇庆市一家区级医院的护士长。
在庄重看来,“网约护士”不同于普通护工与保姆,他们提供的是复杂严谨、专业性强的工作,“在医院请护工一天至少要200元,与护士上门服务一次的费用差不多,但护工的服务质量肯定比不上护士。”
相同项目,上门服务的费用要比在医院就诊高出5-8倍。广东省家庭医生协会常务副会长吴育雄调研后认为,偏高的护理成本,阻碍了“网约护士”模式的推广。
目前,居家护理项目不能使用医保或长期护理险等进行报销,而是需要患者全额自费。因此他期待,老年慢性病购买护士上门服务能早日被纳入医保报销目录。
不过,下单“网约”护理的用户,往往都会觉得“值”。
因家中有63岁老人长期卧床,常需更换胃管,广州人张颖“下单”过3次上门护理服务。“虽比去医院贵,也不能医保报销,但比打车或者叫救护车去医院,还是省事很多,多花点钱也愿意。”
尴尬处境:
不约而同“瞒”着单位
2月12日,《“互联网+护理服务”试点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公布,其中明确指出,“互联网+护理服务”的提供主体是医疗机构。这就意味着,护士并不能以个人身份开展“网约”服务,需要由医疗机构派出。
然而,记者调查发现,目前市面上10余家网约护理平台上,大部分护士都是以个人身份提供“网约”服务。
莫渡说,“医护到家”网约平台上的护士,绝大部分是本身供职于公立或民营医疗机构的护士,利用业余时间以个人身份出来兼职,基本上都不会告知单位。
另一种是已经离开了医疗机构的“专职”“网约护士”,几乎“全天候接单”,但这种比较少。
为何护士们不约而同“瞒”着单位?吴育雄说,医院管理者和护士对“网约护士”服务会有诸多顾虑,一方面担心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和行业管理办法,另一方面担心本职工作受到影响,职称晋升受阻等,“有些即使私下在网约平台注册接单,也多是以个人名义”。
但在律师看来,网约平台接纳护士以个人身份兼职接单,涉嫌“非法执业”,亟待规范。
“在我国,不存在‘兼职护士’之说。”广州仲裁委员会仲裁员、广东海际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胡圣根律师说,根据《护士条例》,护士不能随意变更执业地点,更未允许其以个人名义对外兼职。
“护士不能私自到网约平台兼职,护士和网约平台不能直接发生法律关系,网约护士平台只能和试点的实体医疗机构发生法律关系。”
他指出,护士若以个人身份注册,并直接从网约平台接单,第三方平台就成为上门护理服务的实际提供主体,“这类平台涉嫌非法执业,卫生部门可对其依法予以取缔和处罚”。
另外,目前大多数护士与平台并非劳动合同关系,而是依托平台,跟患者形成提供医疗服务的劳务关系,平台主要提供信息中介服务。在这种法律关系之下,“当医疗纠纷发生时,护士就成为责任的主要承担方”。
为了规避“非法执业”政策风险,一些网约平台也在探索与医疗机构合作的模式。
胡圣根说,未来,网约平台需取得医疗机构资质或与医疗机构合作,才能开展“互联网+护理服务”,整个行业的准入有望提升。“随着实体医疗机构尤其是公立医院的涌入,势必掀起一轮规范化浪潮。”
业内建议:
医生护士制定照护计划
不允许护士以个人身份提供“网约”护理服务,背后最大的考量,无疑是医疗质量安全。目前,各大网约护理平台为规避医疗安全风险,往往依赖于对护士的资质进行审核及限制服务范围。
《方案》明确规定,试点医疗机构派出的注册护士,应当至少具备5年以上临床护理工作经验和护师以上技术职称。这一要求比目前市面上大多数网约平台都要严格。
另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是,仅依赖审核护士上传的电子材料,如何杜绝借用他人证件注册、接单后由他人冒名顶替服务等风险?
某“网约”护理平台负责人就对记者坦言:“我们平台现已有6万多名护士入驻,业务覆盖了全国330多个城市,要对护士逐一进行身份认证和实体审查,是不可能的。”
“相较于网约车,医疗领域的试错成本高很多,这是最大的痛点。”佛山市妇幼保健院产科医生陈梅庄说,打针、输液这些护理服务看似简单,却是以整个医疗机构的专业水平、硬件设备作为安全保障。
“一旦离开医疗机构,如遇紧急情况,‘网约护士’能否妥善应对?”她认为,“网约护士”服务内容应以市场需求量大、医疗风险低、易操作实施的项目为宜。
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外科总护士长甘华秀则建议,“互联网+护理服务”试点医疗机构应成立延伸护理中心,来审核患者材料,以此评价患者是否适合居家护理,并根据病人实际情况,派出相应领域的专科护士上门服务。
一名广东护理界资深专家告诉记者,“互联网+护理服务”的提供者,不仅仅是护士,出院后延续护理应该是一个多学科团队。
她表示,首次上门护理,一定要评估患者的家居环境、病情和健康状况,包括生理心理和精神状态。这是医生和专科护士或居家护理师才能做的,否则会有公共安全和公众安全及患者安全的风险,也会给医疗护理安全质量带来风险。”
在评估的基础上,医生或护士会出具医嘱或护嘱,制定照护计划,形成照护清单和具体的护理服务项目。(李秀婷 龚春辉 黄锦辉)
来源 | 南方网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崔文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