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羊城派记者 崔文灿

八哥养了只八哥。

八哥教八哥说话。但八哥愣是不说。八哥很泄气，心想，是不是因为我没养你长大，你就不跟我说话？

八哥确实不是八哥养大的。是老爸不知从谁人手中买来的，买来已经大了。那年，八哥农业大学毕业，考公务员没考上，找其他事做又眼高手低，便宅在家里玩电脑游戏，玩得废寝忘食，玩得天昏地暗，玩得目中无人，玩得老爸唉声叹气。

老爸软硬办法都使过，八哥仍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态度。最后老爸只好买了只八哥，放在八哥电脑旁。八哥小时候爱鸟，经常在晒谷坪快乐地追逐鸟雀，叽叽咕咕地学鸟叫，所以花名叫“八哥”。老爸希望这个办法管用。

八哥眼睛果然由电脑屏幕向八哥转动了一下。就一下，便爱上了，如玉的小嘴，翼上如雪的白斑，如金的黄脚，可爱极了。八哥教它说话，“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重复了上百遍，八哥愣是不说。

八哥继续玩他的电脑游戏去了。可八哥一玩电脑游戏，八哥就叫，八哥玩多久，八哥就叫多久，不是说话，是咕咕咕地叫，叫得八哥心烦意乱，叫得八哥七窍生烟，抓起鸟笼就往门外摔，并骂道：“废物！”没想到，八哥竟回应了句“废物”。八哥一惊，咦，会说话？那我把你当宝吧。八哥把鸟笼捡了回来。

你带它去山里遛遛吧。老爸出现在面前。

八哥终于放下电脑游戏，带着八哥去山里溜达，去小时候经常去的牛角山。他记得那个山上八哥很多，那里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是八哥的天堂。但现在，八哥看到的，却是光山荒岭。山脚的水田，山窝的旱地，不见一棵庄稼，只见萋萋芒草。山梁上，不见一棵成形的树，更别说见八哥了。怎么会这样？八哥傻眼了。

现下还有谁在农村种田呢？把树砍光卖完，就都外出挣大钱去了。老爸又出现在身后，叹息连连。

八哥没说话，提着八哥回去了。

没想到，回去之后，八哥的身心活了，突然有了大动作。八哥把电脑扔给了老爸。

八哥去了几趟村委，拿回几张纸，密密麻麻的字，那是租山合同。八哥又跑了几家银行，拿回了几张卡，那是创业贷款。

从此，牛角山也活了。轰隆隆的推土机，还有几个外来工，连同老爸老妈，一齐上阵，拔荒草，拓山路，夯土圪，挖树穴，种树苗。

老妈不理解，扛着锄头，边走边骂，做生做死好不容易供你读完大学，就盼你走出农村，到城里做公家人，哪有河水倒流的？真是造孽呀。老爸压低声音，喝住老妈，别说了，他活络起来就好，我们帮着干活就是了。

八哥佯装没听见，带着八哥，跨上老爸的旧摩托，一脚又一脚地蹬踏油门，呜呜地开进了牛角山，后来干脆就住在山上。奇怪的是，八哥在劳作时，那只八哥不吵不闹，只在鸟笼里跳来跳去。该你叫你不叫，大自然里，没有鸟鸣，成何体统？八哥很生气，时不时拿土坷垃掷向八哥，但八哥还是不叫。一次，八哥累了，就地躺下休息，突然很想听鸟叫，便吹起口哨，学八哥叫，还把八哥赶出鸟笼。

开始八哥畏畏缩缩的，后来不知飞哪去了，竟不飞回来了。八哥怅然若失，一锄头把鸟笼砸个稀巴烂，安慰自己道，就让它回归自然吧。

八哥种树的同时，也把周边的荒田租了下来，种上果苗。时间一天天流逝，树苗果苗一天天长大。不几年，松树、杉树、香樟、榉树等乔木已覆盖牛角山，浓浓绿绿。沙糖桔、番石榴、山楂等果树也挂果了，挤挤挨挨。

望着一片生机，老爸老妈会心地笑了，但八哥依然怅然若失。八哥想念八哥。我种的树可以给你落脚了呀。

那天，八哥忽然听到鸟鸣啁啾，似乎还有熟悉的八哥声，便循声找去。在半山腰一棵较粗壮的树杈上，一群八哥正在嬉闹。其中一只看见他，竟然开口叫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啊，那正是八哥养的八哥。

八哥竟引回了那么多八哥。

那一年，八哥也引回了很多村民。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11月12日A13版，文字 | 钟小巧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