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黄舒骏,年轻的读者会想到他是《中国达人秀》的评委;稍微年长的观众,会想起他曾经创作的歌曲《马不停蹄的忧伤》《恋爱症候群》《未央歌》等等。
他曾为王菲、张国荣等歌手创作并制作专辑,被业内誉为金牌制作人,年仅29岁就出任EMI唱片首位华人音乐总监,2001年,在他推出最后一张专辑《改变1995》之后,他已经多年不再写歌。
今年,黄舒骏的首部原创音乐剧《马不停蹄的忧伤》完成首演,他担任出品人的网剧《医妃难求》定档11月5日播出,他甚至还进入了投资圈关注人工智能。在本届乌镇戏剧节上,黄舒骏和其他几位嘉宾以“话剧中的音乐以及音乐剧”为话题做了一场论坛,并接受了羊城派记者独家专访。
以下为黄舒骏的讲述:
“我很怀念当年提出问题的那个黄舒骏”
30年前,一个名叫黄舒骏的小伙子写了很多歌。当年听到这些歌的一位高中生,对这些歌念念不忘,机缘巧合找到我,说他要做一部黄舒骏的音乐剧。他觉得这些歌词本身像台词,有故事和画面,可以和剧情融合一起。刚开始,我对此半信半疑,怀疑做不起来。音乐剧《马不停蹄的忧伤》今年9月5号首映,但直到7月我还没看到脚本,心想估计要黄了。直到8月22日,我第一次看到联排,发现是可行的,我很激动。
我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自己30年前写的歌,看自己写人生的迷惘和困惑,对未来的渴望。我很怀念当年提出问题的那个黄舒骏,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现在的我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但正因为他曾经提出那些问题,我才能一路走到今天。
无论是电影还是舞台剧配乐,最重要的是导演想要什么。在流行音乐领域,音乐是主角;在戏剧里,音乐一定是配角。现在做音乐的难度在降低,比以前方便很多。没有留声机的时代,你要找到人才能发出声音,但现在用手机就可以把全世界的音乐叫出来。
今天甚至不懂音乐的人也可以做音乐,有很多做音乐甚至自动配乐的软件,采集音乐变得非常容易。这当然会影响音乐的发展,这也是必然的演进。以前的音乐人,一个人同时只能弹一种乐器,但现在一个人用电脑可以同时组成庞大的交响乐团,你也可以买到一个软件,里面有柏林爱乐乐团录下的所有音色。
我也有自我检讨和自我革命的时刻,第一次听电子音乐我很不习惯,感觉很假,怎么能同时发出超过4种声音?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蛮可笑,为什么要被自己过去的想法限制?
“流行音乐是综合大卖场,是杂货店”
流行这两个词现在被用坏了。什么是流行?如果一个东西只有一个人喜欢,不叫流行,有一百万人喜欢,那叫流行。现在很多小朋友处心积虑想写长得像流行歌曲的歌曲,但这些歌并没有流行起来,那能称为流行歌曲吗?流行是一种形式还是结果?是一种企图还是风格?
我认为流行音乐本身并不是音乐类型,而摇滚、爵士、民谣是,流行音乐是综合大卖场,是杂货店,卖得最好的并不是某个类型而是结果。
现在我们提到古典音乐,你能想到巴赫、肖邦、莫扎特的曲子,其实它就是流行音乐,否则不会流行到今天。说他们是古典音乐,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就比如我们看到一个古董,明明只是一个茶杯,为什么现在叫古董?当年它只是一个茶杯而已。因缘际会它没有被摔破、丢掉,留到今天,被大家称之为古董。
对某些人来说,“流行音乐”这个词会引起不悦,这是因为流行音乐的通俗化——迎合观众,找到最简单的元素做组合,希望快速被消费。现在大家听到广场舞的歌曲,我们把这些歌叫“动次动次”。“动次动次”其实是70年代迪斯科的标准音乐,当时迪斯科太红了,红到大家受不了,于是就出了一派专门反迪斯科的狂潮。这也是流行音乐令人不悦的地方强化了。
“我已经很久不听音乐,特别不听自己的音乐”
“我现在还听音乐吗?”这个问题问得太关键了。音乐剧《马不停蹄的忧伤》首映时,我站上台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很久不听音乐,特别不听自己的音乐。” 10岁到20岁,我是疯狂听音乐的粉丝;20岁到30岁,我是疯狂听音乐的音乐从业者。前一段是觉得有太多好听的音乐,我要把它听光。
等到21岁开始做音乐,22岁推出第一张专辑变成行内人,我开始大量听很多对做音乐有帮助的音乐。《滚石》杂志的摇滚年鉴,音乐人按照字母排序,我从A听到Z,就像背辞典一样,每个人都要听,目的性很强。这样二十年之后,我的脑袋全是音乐。
现在不听音乐,不代表我的脑子里就没有音乐。我坐在这里,脑海里有很多音乐可以随便叫出来。有个故事是,一名指挥家从监狱放出来,人家问:“你在里面做什么?”他说:“我在听音乐。”大家很好奇:“监狱的待遇这么好吗?”指挥家说:“这些音乐全在我脑海里,放了很多年。”
我特别能体会这名指挥家的感受,虽然我现在和你在说话,但可以随时把一首歌从大脑里叫出来。随便你放一首歌,我可以立刻拆解,鼓、吉塔、贝斯、钢琴……就像很多电子发烧友拆解手机零件一样,我可以把这首歌的元素全部拆开。
“对我而言,现在是音乐发展的停滞期”
我现在不听音乐也不是不喜欢现在的东西,而是没有出现新的音乐元素和品种。比如节奏形式,基本是固定的,只是不做音乐的人不会察觉。我听过的东西,目前在我脑袋里还够用。我多么期待有厉害的年轻人做出让我叹为观止的音乐,可惜目前还没有。
对我而言,现在是音乐发展的停滞期。虽然很多人的技法、音色比我们丰富,唱得比我们好得多,电视选秀的参赛者和歌手,每个人都唱得比我们上一代人厉害多了。可我分不出来是谁在唱,因为每个人都很厉害,但每个人都一样,他们追求同一个标准。
这就和修图软件一样,追求的是同一个美的标准,你无法做出判断。这实在令人伤感。我做了60期选秀节目评委,这么多唱得厉害的年轻人,大家却记不住,我相信他们自己也蛮苦恼。
我还是很希望能有厉害的年轻人找到震撼这个世界的新手法。我当年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大三开始签约创作。现在回头想,我们遇到了幸运的年代,做的东西被肯定,能得到很好的反馈,包括名和利,你可以把音乐当事业去经营,你的作品会留下来。
那时有很多学生愿意拿出大部分零花钱买你的磁带,可现在大家用的方式是点赞和打赏。打赏还好,点赞是新时代最悲哀的指标,你不知道背后是不是机器人在给你点赞。
“我所有的爱和恨都在音乐里”
大概有7年时间,我每年写10首歌,出一张专辑,这样几乎就可以“得天下”,非常美好。所有的痛苦和奋斗,就在每年这十首歌里,成就感也来自这里。后来时代变了,这种人生也就不存在了,我开始东弄弄西弄弄,竟然还去做了60多期选秀节目的评委,这完全不是我之前想象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多么希望可以维持一年做十首歌的人生,度过这些年。
我并不是反感媒体问我“为什么不创作音乐了”,而是有些人上来就用一种毫不尊重对方的姿态问,那我会反问回去“你有多久没买过唱片?”对方往往哑口无言。我所有的爱和恨都在音乐里,做音乐的那段时间太深刻美妙,这种美妙并不全是愉悦,而是即使痛苦都那么过瘾。
为一首4分钟的歌,你用整个生命的能量去追求旋律,追求三个音符应该对应哪三个字,愿意为那三个字花上三个月时间。写《改变1995》,我连续3年去图书馆找旧报纸,当时互联网还没有这么发达,完成之后的成就感和快感,那是我的最爱。当有人问我,我是否没有全力以赴,你说我该一笑置之,还是一拳把对方打昏?
做音乐这段时间在我身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不管是狂喜还是巨悲,都是我生命中最可贵的部分。直到今天,我还是受到做音乐这件事的眷顾。此刻不做音乐,并不代表我以后不做,音乐是我一辈子的事,有适当的形式和表现方式,我还是会做的,你看,至少今年我就做了音乐剧。(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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