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羊城派记者 崔文灿

雨忽然就下起来，而且很大。

聚餐刚刚开始，小柯就接到了电话，讲了几句就挂了。没过十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来，小柯站起来，拿着电话走出去接了，说了有好几分钟才回到座席。

在短时间的沉默后，大家又热闹起来。这热闹就像泡沫一般脆弱和透明，它小心翼翼地，就像天牛的胡须一样警醒。很多人的心神都盯着小柯的手机。它就像一条进入假性冬眠的蛇，似乎随时都可能醒来。

果然，小柯的手机“不负众望”，第三次响起来。小柯拿起手机，抱歉地对大家笑笑，来到走道里接电话。门缝里的小柯，很温柔地说着什么——表情似乎不关风月。

但是，四十几岁的知性女子，还有什么不能风轻云淡呢。

在这个圈子里，小柯是个精致的女人。精致到每一个细节，比如说亚麻色染发中的一绺蓝，就那么一绺，就像一个惊艳的句子。我们的心里都在沉吟着什么，暧昧的语气让包间的氛围犹如黄梅天的空气，湿漉漉的，却又明明还有燠热的风。

我们心里的答卷上，虽然各有各的表达，估计主题一致。人到中年，想象力就像被绑架的藤蔓，朝一个地方生长。

小柯扶着自己的裙子坐下来，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了，我妈老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像个孩子一样。”有人恭喜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四十多岁了，还有老母亲当宝贝一样疼着，多不容易。我们都附和着，真诚得跟假的似的。

小柯脸红了。她今晚没有喝酒。

电话又一次惊雷一般响起，就像一只被夹住尾巴的老鼠，拖着夹子跳又跳不起来。大家在惊异之后，都拿着筷子或端着酒杯，定格下来，看着小柯。

小柯面红耳赤，抓起手机，这次她没有到外面接电话，她的矜持就像被雨淋坏了的妆容，再也无法掩盖。她对着手机大声说道：“妈，你能不能懂点事，让我好好吃个饭啊！？”她狠狠掐掉了电话。

虽然后来的气氛难以为继，如同一个装点节日却又充气不足的五彩气球，但我们却能够用各种段子和台词将它表达得合乎一个聚会应有的程序。在我们伪装的晚宴高潮中，包厢门被敲响，一个服务员扶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老人站在那里。

“小柯，咱们回去吧，不早了啊！”

她平静地看着小柯，抹着掠过眼眶的雨水。

小柯捂着嘴，站在原地，眼泪从漂亮的睫毛中涌出来。

“别生气小柯，妈妈怕你丢了。来，跟妈妈回去吧，天黑了啊！”

小柯走到老人身边，让她牵着手。她们慢慢地向外走去。

后来，我们在朋友圈看到，小柯的母亲在小柯与丈夫吵架摔门而出后，就跟着出门了，在小区门外就迷路了。雨忽然下起来，她在大雨中找她的小柯。一个司机在雨中停下来，根据小柯发给母亲的定位，送到了这家饭店。

小柯母亲不会微信，但她的微信上永远都会有小柯的微信定位，为了不相互丢失。

那天晚上，看到小柯的朋友圈，我的脸烧得厉害。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09月27日A13版，文字 | 董改正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